不如意的童年往事

此刻，夏日的气势正盛，肥厚灰白的云朵一层叠着一层，和蓝色的天空交相呼应，不需要午睡的知了们仍旧一刻不停地攀比着叫喊，炎热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入又钻出，留下黏腻腻湿漉漉的体液。

在没有冰条冷饮西瓜和肥宅快乐水配合的盛夏，我毅然决然地开始了“每天两公里”的跑步计划，看着白色T恤被汗水前后打湿隐约显露出肉体的颜色，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被叫做“浪里肥白条”的那些日子，以及作为“绿茵场上最厉害的肥仔”的往事。

也常常会碰上下雨天。那时候我就会被迫停止跑步计划，坐在窗口看对面楼上红色的瓦片和蓝色的雨棚落下的如同前列腺不佳的中年人半夜里撒下的水线，一会儿分叉一会儿交合，循环往复，持续不停。当然我并没有这么奇怪的癖好去探究别人的前列腺状况，这种事根据描述在大脑里过一遍就能知道个大概。

但总有一些事，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9岁的章子欣在冷的有点过分的海里永远地睡着了，随着凶手自杀，大概永远没人知道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短暂的人生里。她的童年缺少父母的陪伴，但并不缺爷爷奶奶的关爱，在不幸降临之前，她有着一个还算如意的童年。所以当噩耗传来，网络上对爷爷奶奶的谩骂不断出现之后，我只在群里说了句：“以后他们俩该怎么活下去啊”。

36岁的张扣扣昨天被执行了死刑，自打他13岁目睹母亲被害，有三个场景一直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是王正军打他妈妈的那一棒，二是妈妈在他怀里断气的时候，鼻子，口里都是血，鲜血在喉咙里“咕咕咕咕”地作响，三是妈妈的尸体在马路上被公开解剖，现场几百人围观。他亲眼看到妈妈的头皮被人割开，头骨被人锯开。」

我无意为章家的爷爷奶奶辩护，他们淳朴中夹杂的愚昧直接导致了孙女的不幸，在人贩子依然屡禁不止防不胜防的今天，把自己的孙女让一对陌生人带出去玩未免太魔幻了一点。就算平时不看新闻，做为成年人也起码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我也无意为张扣扣开脱，杀了人而且还是三个人，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否则以后就会有无数的“模仿杀人”，“激情杀人”见诸报端，正义和公正并不是一直都平起平坐的。

但我们仍然忍不住地义愤填膺。毕竟杀父杀母这样的深仇大恨，换了其他人，兴许也会干出一样的事来，况且这是藏在他整个童年青年时代最大的伤疤，带着这样的疼痛成长生活，并不能简单地用“不如意”三个字就能概括出一二来的。

在我的童年往事里，也有过许多不如意的时刻。

我曾遭遇过校园霸凌，动手的是我的邻居，某一天在上学的路上用他长着女性式样长指甲的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在此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的脖子上都留着暗淡不均的指甲印，幸亏那时候还不怎么在意外表，成绩也无需担心，周围玩耍的伙伴多得应接不暇，否则我遭受的创伤可不止肉体上的了。前几年，施暴者因为作奸犯科被抓进牢里待了几个月时间，很自然地，我的嘴角有了一丝不那么疯狂的上扬。时至今日，我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大印象，只不过从那以后，对所有留着长指甲的男性都有了先入为主的厌恶感。

再往前一点，是幼儿园的时候，一次因为调皮被老师关进了米仓里，四周瞬间一片黑暗，任凭我撕心裂肺喊了多久，都没能被放出来。这直接导致我在上初中之前都不敢一个人摸黑去房间睡觉。前两年我把这段往事发在了朋友圈，妈妈打电话跟我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我有这样的遭遇，只知道那时候我经常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知我不止一次被关进那个米仓后我又一个人难过了很久。那家幼儿园的老师后来托人联系我说，“看在我是你启蒙老师的份上，把朋友圈内容删了吧，对幼儿园影响不好。”

其他的暗黑往事，诸如2岁被奶奶家的坏邻居抢走脖子上的金项链啊，6岁不小心被老式晾衣架的套绳箍住了脖子还踢空了差点窒息啊，以及10岁游泳时失去意识被人救上岸按压胸口吐了好几口水事后喝了瓶王老吉压压惊啊，我都经历了，也都顺利过去了。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所谓的顺风顺水，自认为过的比大多数人更加地艰险，不如意，但我一刻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不幸的，相反地，身处我自己的生活之中，我一直心怀感恩，满心富足。

童年时妈妈下班路上给我买来的简易的塑料篮球架和篮球，被爸爸钉在楼梯间凸出的木板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后来妈妈又给我买来了黑白相间的足球，我拿着它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子，右脚的拖鞋踢破了，换成左脚，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成为“球场上最靓的肥仔”，只不过一切都特别好玩，一切都顺利成章，一切都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在这个热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的夏日，我再一次回味起了侯孝贤的《童年往事》。片中奶奶一声声慌张的“阿哈阿哈”（奶奶口中阿孝的发音），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奶奶太奶奶呼唤我的样子，在他们所有人的庇护下，我顺利长大成人，经历他们经历过的以及未曾遇见过的，成年人的世界。

影片里的奶奶后来躺在床上再也不会走丢了，却也再起不来了，她叠的一张张银纸似乎终要派上用场，她也可能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回广东老家的路，那一刻，我蓦地记起太奶奶人生最后的时刻，身体佝偻成一团愈发瘦小，嘴巴想动但已说不清完整的句子，我握着她的手说，阿太，我要去念大学了，我以后会出人头地的。

如今十来年过去了，我依旧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却依然没有摸索出出人头地是一种怎样的体会。也许我离出人头地的距离，跟当年球场上的那个肥仔和罗纳尔多的距离一样大。也许，我不如意的人生，从童年时候开始就已经定下了基调，没有坎坷就没有前行。但幸好，我还能带着精神上的一点点富足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