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俟尘 图/网络
01.
燕子是我的朋友里做菜最好吃的女孩。她在一家儿童话剧社里做编导，平时比较空闲，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研究各种美食。好吃的东西只要吃上一遍，回家就能做出个七分八分。她有了新菜品就会叫我们去她家试吃。她看着我们吃，她是不吃的。燕子是一个只做饭不吃饭的女生。但，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我刚认识燕子的时候，燕子是个嘴特别馋的女孩，生的白白净净，身形有些许丰腴，但在我看来是恰到好处的那种，性格呢大抵是活泼好动的。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处在一段长达五年的暗恋期里无法自拔。她的男神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饭友，叫秦陵。他们在一起什么都能做，但就是不能做情侣。
她和秦陵一起合开了一家小酒吧，秦陵是学音乐的，日常除了写写歌之外，就在酒吧里驻唱表演。我也经常去看秦陵的演出，他是那种很有魅力的男人，平时平易近人，一旦上了舞台就变得妖魅起来。秦陵的身边一直不缺漂亮女孩。那些女孩有多漂亮呢？就是站在人群里你会一眼注意到的类型，深知自己的美，有些飞扬跋扈。但很奇怪，她们每一个都同燕子的关系很好。是啊，燕子在这群人里最不起眼，根本没有竞争度可言。她总是唯唯诺诺的站在秦陵旁边，做着秦陵要求她做的一切。秦陵除了爱音乐之外的第二个爱好，就是好吃。所以我想，燕子是为了秦陵才学习做菜的吧。
“他们都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燕子每次有新菜品都会让我先去试吃一番，调整到最佳状态才会让秦陵来吃。
“我不这么认为，那是保姆才做的事。抓住一个雇主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我试吃着这道胡萝卜薄饼，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好吃吗？我尝尝。”燕子掰扯了一片塞进嘴里，“味道不错啊。”
“是不错，我只是本人不爱胡萝卜。话说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你说什么？”燕子一边打蛋一边看着我，眼神一派天真。
“我说你要这样做秦陵的保姆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是保姆，我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你真的只把人家当朋友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说多了，燕子原本明朗的表情透出些许尴尬来，我们没有再对话，空气里只余下了有节奏的打蛋声。
当然胡萝卜薄饼秦陵很喜欢，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底朝天，燕子的新菜品又一次成功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味蕾。
燕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饭的呢？这还得从2年前秦陵为燕子准备的生日派对说起。燕子的生日派对就放在他们合开的酒吧里。那天酒吧的酒打对折，零嘴免费尝。燕子为自己做了一个五层高的芝士海盐蛋糕。因为我不喜热闹，她并没有邀请我参加。再说了，她的生日只要有秦陵陪着就够了。但，在过了12点之后，我却接到了燕子的电话。电话里头的女孩神智模糊。我赶到燕子的家，她正趴在马桶上用手将食物从胃里扣出来。她一边干呕一边哭一边继续把手伸进喉咙里。青色的胆汁从她的嘴里涌出来，淌在她身上这件紫色镶亮片的紧身短裙上。
“你做什么？！”我跑过去，抓住她不断往喉咙里扣的双手。燕子虚弱无力的望着我，她那布满污渍的手被我拽着。她似乎辨认出我来，猛地扑进我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02.
燕子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烘焙了一个五层的芝士海盐蛋糕，因为秦陵说今天来给她庆祝生日的朋友挺多的，他们都想亲自尝尝燕子的好手艺。燕子很高兴也很感动，因为秦陵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她来到酒吧的时候，酒吧已经被装饰一新了，气球，鲜花，飘带，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完美。秦陵正在舞台中央调试着他的琴，看见燕子进来，冲她挥了挥手。燕子在秦陵令人心动的笑容里穿过大厅，将蛋糕小心翼翼的搬了进去。
来参加派对的人多得超过了燕子的想象，他们有的是燕子认识的，有的是燕子不认识。秦陵带着燕子穿梭在陌生人之间，勾着她的肩膀，笑容满面。每一个人都举着酒杯祝她生日快乐。燕子觉得自己真的很快乐，因为秦陵就站在她的身边，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这天晚上燕子喝了好多酒，混在亮丽的人群中间，觉得自己和他们成了一个整体。这时候秦陵站在了舞台中央，他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燕子的生日，她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燕子，希望你永远快乐，也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秦陵将手里的啤酒瓶一饮而尽，似乎真的做好了同燕子友谊地久天长的准备，这个姿势那么庄重而潇洒，看在燕子的眼里却那么令人沮丧又心碎。
“上来，给，你的生日礼物。”秦陵从身后的台面上捧起一个粉色的礼盒，燕子被众人拱上台。礼盒里是一件紫色的连身裙，在灯光的投射下闪闪亮亮。
“快穿上看看，穿着新衣服吹蜡烛切蛋糕吧！”秦陵冲着燕子眨眼，燕子几乎从那星辰般的眼眸里读出一丝期待来。她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期待呢？
燕子拿上她的新衣服走进更衣室，裙子很好看，秦陵挑衣服的眼光真是没话说了。她小心翼翼的摘掉吊牌，脱掉自己这身朴素的旧衣服，将整个身子钻进这件似乎带着秦陵味道的新裙子里。但，这条裙子于她而言似乎太小了。意识到裙子太小了，燕子登时慌张了起来。她半拉着这条裙子，左右为难。而秦陵和众人的催促声在外头响了起来。
“燕子！燕子！燕子！燕子……”外头人声鼎沸，而每叫一遍燕子的名字，都增加了燕子的恐慌。她胡乱的将自己塞进裙子里。她站在全身镜前看自己，这条秦陵挑的裙子已经被她彻底毁了。不是吗？她肥硕的身体将它撑的变了形状，原本闪亮的亮片现在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大颗一大颗的鱼鳞。她的腰上还囤积着一圈肥肉，她用力的吸着小腹，可一吸气，胸部又因为过大而显得情色和笨拙。
“好了吗？”秦陵正在快速的敲击着房门，燕子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机械性的开了门，就被秦陵一路拉着站上了台。燕子觉得原本欢呼消失了，大家的表情都透露出一种暧昧的克制。似乎是意识到了场面有些奇怪，秦陵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来她。秦陵只是匆匆看了燕子一眼，接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表情有些懊恼：“原来买小了。没事，还是很好看。来，切蛋糕吧。”
秦陵推着燕子来到芝士蛋糕跟前，燕子一向最听秦陵的话了，她拿起秦陵给的水果刀，切开了自己的生日蛋糕。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生日快乐的音乐响起，秦陵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一个鹞子翻身跳下了舞台，瞬间就被人海淹没。舞台上只剩下了燕子和她的蛋糕了。燕子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意识到，原来并没有人是真的想要吃她亲手制作的芝士海盐蛋糕。
03.
2年前的那次生日之后，燕子就不再是我记忆那个嘴馋的姑娘了。她开启了对自己苛刻的饮食训练。随时都会打开计算器，计算面前食物的热量。除了自己定制的简餐之外，几乎不再吃任何其他的食物。但她没有停止制作美食，她只是不再自己食用了。这样的节制饮食直接导致了燕子对于食物的兴趣度骤减，有时候她几乎一天都不用吃饭，她总说这个世界上的食物只是用来果腹的，好吃不好吃完全没有意义。不吃饭之后的燕子，体重有了显著的变化，她原本有些丰腴的身材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现在她已经是一个体重维持在90斤以下的女孩了。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太胖了。
秦陵对于燕子不吃饭的行为也是颇有微词。但他太忙了，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最近他签约了一家音乐公司，公司准备送他出国深造，他正在着手将燕子和他合开的酒吧转手出去。燕子对于秦陵的离开似乎已经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在网站发布转手的帖子，帮着秦陵联系买家，甚至去超市购买各种她觉得国外不会有的中国酱料包，打算让秦陵带出去。
“秦陵要离开了，你不难过吗？”我忍不住询问。
“还行吧，他不可能一直在小酒吧里唱歌啊，他这么有才华，总是要离开的。”燕子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浏览着网站做笔记。
“你在干什么？”
“我打算给秦陵做个简单的食谱，这样他到了那边想吃就可以自己做了。”
“他不会做的。”
“你怎么知道？”
“他可以新找一个保姆。”
燕子噌一下从原本的位置上跳了起来，将手里的记事本狠狠砸向我：“你给我滚！”她歇斯底里的冲我叫嚣。
秦陵走的那天，送他的人有很多，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挤满了候机室。燕子姗姗来迟。她穿上了那件原本她穿不下的紫色连身短裙，露着一双美腿。秦陵看见她的时候，楞了一会。
“原来这件衣服这么适合你。”他在和她道别的时候温柔的开口。
“是你选的好。”燕子笑容灿烂，送给秦陵一个大大的拥抱。
04
送完秦陵之后，燕子忽然想做那道秦陵特别爱吃的胡萝卜薄饼，于是去菜场买材料回了家。她将胡萝卜捣成泥，四分五裂的胡萝卜发出阵阵清香，这股子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很奇怪，这似乎是时隔两年之后，燕子再一次闻见所谓的食物所含有的香味。
她忽然觉得饿了。
出奇的饿。
她打开榨汁机，咕嘟咕嘟的喝起来，喝完了胡萝卜汁依旧觉得饿极了，于是她将手伸进去，抓起胡萝卜渣，一拳头一拳头放进嘴里。胡萝卜们顺着她的咽喉掉下去，像是掉进了一个黑洞。燕子觉得胃里空空如也，这种空空的感觉令人害怕。于是她一个健步冲到冰箱跟前，打开了冰箱。她抓起冰箱里的西红柿大口啃食，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呢？还有卷心菜，还有她买回来的酱料包。燕子坐在冰箱旁，将它们统统拿出来。她掰开卷心菜，一瓣一瓣的送进嘴里，她用自己的牙齿咔哧咔哧的咬碎它们。她打开沾酱，将卷心菜叶塞进去，沾满酱料接着吃。卷心菜很快就吃完了，她将手伸进酱料瓶里，将它们一点点掏出来统统放进嘴里。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饿过。
她饿极了。
很快的，冰箱空了。燕子坐在地上，将头抵着冰箱壁，空冰箱嗡嗡作响，但冰箱壁却很温暖。
燕子重新开始吃饭了。在秦陵离开的第二天。她甚至约我吃火锅，这种她已经两年不再碰的东西。我透过阵阵烟雾看她，燕子顶着一头汗水，大口吃肉的样子美极了。我一直觉得她很美，在我的眼里，燕子是没有胖瘦之分的。只要她是燕子，就都是美的。
我越过火锅拉起她的手。
燕子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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