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十二）

        习惯了霓虹闪烁的城市生活，爱上了亮如白昼的人民路，才发现乡村的夜晚来的总是那么及时，黑的那么彻底。村子东头虽然安装了太阳能路灯，但晚上出门，忽闪忽现的黑影还是会让人心里犯怵，所以一到夜晚，我便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无所事事的翻翻手机、看看电视，就早早的上炕准备睡觉了。

        因为过两天又要离开，所以娘辗转难眠，她说去临时车站的小路因为长期无人行走，已经长满了荆棘杂草，认不出哪是路面了。白天她已经联系好了，让也是从外地回来的堂弟开车送送我，也好顺便给远在南方的小妹寄些家里的东西。娘一改往日的想法，觉得家里的大肉清油让每一个孩子分享她才高兴。为了不欠人情，我还是在天亮以后给送我回来的出租车司机打了电话，师傅欣然答应接我返城。这次出门，我建议爹和娘跟我一起搭车，到娘年轻时步行到过的那个集市购购物，散散心，他们同意了。我想和爹同行，娘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委屈自己、空手而归了吧！

        冬天的夜晚很长，清澈如水的月光直泻在院里，流进了窗户，娘习惯性的翻身给我掖了掖被子，虽然给我铺了新的被褥，但娘还是怕我深夜受凉，只是那久违的土炕味我还是不太喜欢，听着娘发出微微的鼾声，我便轻轻的把被子往下推了推，月光如轻纱般盖在身上，思绪飞回到从前。想当初爹每次出门坐车，娘都会在半夜起床煮好鸡蛋，做好早饭，一家人吃过之后，娘就会领着我和弟弟，陪着爹翻过山梁，走出很远很远，直到爹说:“回去吧，别送了”。我们才会慢慢悠悠的停下脚步，然后看到爹的身影在一个拐弯处不见了，在下一个拐弯处又出现了，从大到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路的尽头，娘才会泪眼朦胧的领着我们回家。只有转身投身于繁重的农活之中，才能减轻娘对爹的思念，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后来，我又进城读书了，娘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送我去车站等车。记得那时的车站和家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翻过一座山，跨过一条河，再爬上一座山，走过一道梁，才能到达。因为路途遥远，每次天还不亮我们娘俩就出发了。有一次，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娘说身体不舒服让我自己赶路，她则等在这边的山梁上目送着我爬上那边的山路。突然对面的村庄狗叫声四起，娘下意识的认为这些狗是冲着我来的，想到一下来了这么多狗，弱小的女儿怎么对付，娘便不顾一切的哭喊着向对面山上狂奔，一直追到了车站，娘躲在一处房子的拐角处，看到我若无其事的和其他人一起等车，她才默默的转身回家了。

        冬夜的寒风总是那么刺骨，透过门缝，吹得我鼻子直发酸。还好那只已经和我混熟了的花猫半夜会钻进我的被窝，带给我丝丝暖意，然后亲热的打着呼噜睡着了。抚摸着猫咪柔滑的身体，我思绪乱飞。这么多年，娘一次次背上东西送我们去车站候车，一次次目送着班车卷起尘土离她而去，又一次次的盼望着我们乘车归来，在无数次的煎熬中走过了几十个春秋冬夏，而她自己，却很少走出这座大山。

        为弥补遗憾，我们强烈建议她和爹搬到城里和弟弟一起生活，说的次数多了，她便试探性的同意了。可来了又嚷嚷着不习惯，没过三个月的时间又搬回去了。只有守着大山里的家，等着孩子们来了端上丰盛的饭菜，走时大包小包塞满亲自准备的土特产，娘才觉得有成就感。对娘来说，这里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一次接到娘的电话，她弱弱的告诉我她想要一部手机，是那种有微信、打电话能看见我们的。我调皮的问她:“这样的手机你会玩吗？只要不再骂我，要什么都行。”娘腼腆的辩解:“我没骂过你啊！”当天下午，娘想要的手机已经通过顺丰快递发出了。下一次的视频通话，娘坐在客房炕上，悠闲自得的和我聊着古往今来、家长里短，突然发现，这些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刺耳了，娘说的乐此不疲，我听的津津有味 。

后记:

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成功登顶，而母亲这个高度应该无人可以逾越，不仅是十月怀胎之后的切肤之痛，还有“陪我长大”的日日夜夜。《我娘》试图通过蜻蜓点水的描写，再现一个从五六十年代一路走来的娘的形象，如果读完之后还能留下些许印象，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