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五）

      娘个子不高，一头乌黑发亮的“自来卷”被辫成两个小麻花垂在耳后。她从来不留长发，长发不仅会影响劳动，梳洗还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娘没工夫收拾打扮自己。脸上从不擦油，经过风吹日晒，皮肤显得又粗又厚。印象最深的还是娘的那双手，被晒黑的手背上经常会因为劳动而渗出细细的汗珠，手掌靠近指头的部位结着又硬又厚的僵巴。也许是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娘干瘪的指甲皮总是向上微微翻起，手上经常会有裂口。冬天最严重的时候，会看到娘在晚上睡觉前往指甲缝和皮肤裂口里抹一些棒棒油，然后把手伸到煤油灯微弱的火焰上去烤。娘说，这样棒棒油的吸收的快，手也就会好的快一些。躺在娘的怀里，她身上甜甜的汗味至今想起都是那么甜美。

        我和弟弟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娘每天收工，直接去四奶奶家接我俩回家。见到娘的那一刻，才发现一个下午不见，想娘的心情既然如此强烈。我和弟弟扑到娘的跟前，拉着娘粗糙的手，说笑着回家。我会告诉娘我们是怎么惹饲养员生气的，谁家的孩子在杏树下荡秋千被摔了。弟弟告诉娘他和姐姐又看见四奶奶洗脚剪疔痂了等等，一串串笑声留在了我们的身后。

        娘干活很快，做饭也是。最简单的就是在锅里烧一些水，同时下进去一些洋芋条，等水烧开不一会儿，洋芋条也就熟的差不多了。然后把擀好的面条煮进去，最后舀一碗酸菜倒进去，放一勺盐，我们的晚饭也就做好了。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个。生产队的土地多，种的粮食种类也多。经过娘这么多年的勤奋劳动和勤俭持家，家里各种细粮粗粮也小有积蓄，娘会根据节令和天气变化情况，变着花样做饭给我们吃。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娘揉面擀面，我填柴烧火。耳瞩目然，几年下来，娘会做的饭菜我基本都会，但几十年以后，我会做的娘却不一定都会。娘曾打电话问我，包韭菜鸡蛋饺子是把鸡蛋液直接打进韭菜里面吗？她把蒜薹切丁炒好之后不容易吃到嘴里怎么办？捧腹大笑之后，我会告诉她具体怎么做。然后就会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抱怨声:都是那个老汉给我教错了。

        在农村礼仪中，有些事情是非男人不可取代的。比如遇到有些婚丧嫁娶，再能干的女人都不能参与其中。娘会打发弟弟代为参加，可恶的是那些喜欢恶作剧的村民，会让年幼无知的弟弟喝下去不知多少酒，等娘外出干活回来，会在自家门外的柴垛下面发现酩酊大醉，瘫软在地，不省人事弟弟。慌了神的娘会一阵乱骂，然后抱起弟弟回家，悉心照料直至弟弟清醒。没有文化的娘也许并不清楚酒精对孩子智力会产生影响，娘只知道，酒喝醉了是会清醒过来的。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娘会继续打发弟弟参加，因为都在一个村上，我家不能不去。在世俗社会，一个女人要想带大两个孩子、保护孩子不受伤害是何等不易。

        让娘担心的也有我。那时动不动就会突然在晚上发起烧来。有一次晚上发烧，碰巧外面狂风大作，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听到外面轰隆隆的风声和门窗的嘎吱声，我因犯迷糊出现了幻觉。自己好比就在锣鼓喧天、马蹄声碎的疆场上，被吓得无处躲藏，乱喊乱叫。娘被吓得不轻，本能的跳下炕头，去厨房端来一碗清水，拿上三根筷子和一些馍馍。然后筷子两头分别在清水里点一下，左三圈右三圈的在我头上比划，嘴里还不停的祷告，说的无非就是让孩子赶快好起来，我给你吃的喝的之类。只记得清水滴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好是舒服。说来神奇，经过娘的一番折腾，有时病既然真的就会好了。当然也有不灵验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娘都会摔门而出，去邻村找赤脚医生给我诊治。

        有时候，我觉得娘就是一棵大树，背靠着树干，能感觉到背后的力量，头顶着树冠，就会看到生的希望。有了娘给我们遮风避雨，我们就会和所有孩子一样快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