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绳子曾经有一座公益性质的小型图书馆,功利时代,这些书籍后来的命运可想而知,卖掉一部分,送人一部分,绳子搬回家里一部分。绳子大方地说,有谁愿意阅读,随时到我家里来取。
本来几人约好一起去,可是今天谢萝卜参加乡下大舅的葬礼,明天王阿茶的情人被打住院,后来,我一个人出发了。
绳子的书房间整洁干净,除沙发茶几外就是那一排排书柜子,一个整天叫嚷不读书的人却拥有众多书籍,就如同一个富贵的大太监娶了一百个媳妇,这让我十分震撼。绳子说,你是我搬到这里的第一个造访者,请吃樱桃。
喝水,聊天,吃大樱桃,我顺便平复心情,适应室内外不同的温度。室外30度,室内22度,这是夏天的温度,可我依然穿着春秋的衣服。我的身体被破坏得不能及时与自然同步,就如同我的心灵不能及时与社会同步,人家去赚钱,我只能爬山读书,看一看寂寞开无主的花朵,看一看闲着无聊几乎要流出眼泪的云彩。
我粗略地寻找一遍,仅仅挑选了卡尔维诺的祖先三部曲,可能那时心里有鬼,一心想着借书不还,这是我多年的宗旨。那时候是下午五点,见我准备告辞,绳子说约几个人聊天吃饭,聊一聊书里书外的故事,并把时间定在六点半。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半小时,我就全身心投入到几个书柜,在这些宝藏中开始第二轮探寻。
绳子当年是小有名气的工人代表,工人诗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经费组建了工人图书馆,还经常搞一些读书读诗活动。有人说是荷兰的工人运动组织提供的资金,也有人说是一个西班牙的老太太爱慕他的人品,还有人说他在马陵山的山洞里发现了造反派黄巢的宝藏,最不靠谱的说法来自谢萝卜,谢萝卜偷偷告诉我说绳子出卖自己的色相。反正钱财对于绳子来说是身外之物,都是为了快活,自由自在,怎么取得的无所谓,怎么花掉的更是无所谓,就像一朵花开了,又落了,就像他递给我一把大樱桃。
当年我曾经参加过绳子组织的活动,顺便借了几本书。现在重新见到这些书籍,仿佛老友重逢,让我十分激动。其实,这是不是当年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些老朋友,我并不肯定,但我这种嗜书如命的人,见到哪一本中意的书都是结识了新朋友,也都是老友重逢。
绳子说,人家不读书,为什么要过来?我说,是的,我早已经从电话中听出来了,他们的声音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根本不像是去寻找宝藏,更像是参加一个码头扛大包活动。
我知道绳子讽刺谢萝卜不读书,就如同谢萝卜讽刺绳子出卖色相赚钱买书是一回事。关键是不读书的谢萝卜四处告诉别人,自己是文学大师,预计二十年后写出来一本红楼梦。谢萝卜还一脸不屑地说,他那残存的色相,还能出卖多少回?
绳子说,有段时间,被图书重重包围的感觉让人幸福,有段时间则感觉到了烦躁和压力,这么多书怎么读得了。后来慢慢淡定下来,挑选自己喜欢的,一本本地读,一页页地读,享受阅读过程,享受世界的奇妙。
我问,为什么老是告诉别人自己从来不读书呢?
绳子说,那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读书愚蠢,没有人笑话,读万卷书依然愚蠢,那和吃一千斤米糠的猪不长肉有什么区别?
慢慢地,三本书被我扩大到了十本,《哈扎尔辞典》,《灵山》,卡夫卡的《诉讼》纷纷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进入我的视线。坐到饭桌上的时候,我打开背包,拿出十本书一本本擦拭,擦去绳子家的尘灰和印记,同是还要向伙伴们炫耀自己的收获,炫耀卡夫卡、高行健这些大师,可是桌子上面的几个读书人忙着喝酒吃饭,根本没人在意那几本书,在意卡夫卡炯炯有神、但又十分寂寞的目光。
在我擦拭《哈扎尔辞典》的时候,突然一道青烟飘到空中,一个大头魔鬼出现了,他问道,主人,请吩咐,我一定办成你交待的任何事情。
我吓了一跳,说道,你赶紧回到书中呆着吧,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我警惕地问正在推杯换盏的几个人,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好奇地回答,有鸡有鱼有肉,还有酒,这就足够了,还需要看到什么?于是,我放下心来,伸出筷子和他们一起大口吃喝,我知道,这些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书中的精彩,看不见那个能满足人们任何愿意的魔鬼。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能怪我,只能怪《哈扎尔辞典》,作者的功夫十分了得,把它写得十分魔幻,甚至比《百年孤独》还要魔幻,《百年孤独》中的人物一百年就完蛋了,而哈扎尔辞典让你六道轮回,死而复生。
后来,谢萝卜在我醉酒后套出了真话,便借走了那本《哈扎尔辞典》,一边苦读,一边摩擦,但从没听说他召唤出来什么神仙鬼怪,倒是有一次我听他老婆气愤地说,谢萝卜一喝醉酒,哪还有人样,他就是一个魔鬼。
谢萝卜很快地还了书,说,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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