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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史诗《在河之洲》第一卷《赌命汉》(2)

长河史诗《在河之洲》第一卷《赌命汉》(2)

作者: b46f7245f59a | 来源:发表于2018-06-08 12:03 被阅读0次

    2

    金龙山,川中丘陵骄傲的翘楚:

    晨曦中浓墨渲染的无言的雄峻

    俯瞰着坝子上凄冷的十里县城

    静静地不露威严。

    弯弯的沱江在山下绕一个半圆

    再流向迷茫的悠远。

    爬满青藤的古柏结满了柏子,

    香楠树守护着破败的寺院。

    钟声,寂静中沉闷而空洞的

    宏大的哀叹,

    从岩窟的甜梦里赶起几只鹞隼,

    在黎明的空旷里缓缓地盘旋。

    然后,那沉重混沌而绝望的

    悲愤之翼,

    穿过迷雾掠过苍茫扑向江边,

    去唤醒古城,和那些满面风尘

    依偎着城墙的打满补丁的落帆。

    桐油涂黑的船篷隐没在雾中,

    白塔上的风铃把佛经吟诵。

    微风撒落几串零乱的清脆,

    塔砖上佛陀的胖脸上堆满笑容。

    值夜的城楼,兵勇们缩头抱抢

    三个五个打堆,

    烂菜叶上的青虫蜷缩在寒潮

    僵冷的霜冻。

    浑浊的雾气是白色的诅咒,

    紧裹着旗帜上那条褪色的龙。

    干涩的咳嗽,唾沫吐下城墙,

    有一壶烧酒血液就会变红。

    可此刻怀里边无有银钱,

    酒馆对兵大爷是概不赊欠。

    认钱不认人真他妈的势利,

    到月底关了饷1爷自会奉还。

    没奈何,从腰间掏出家伙——

    那是用于取火的精钢火镰2

    弓着背避着风对着火媒子3使劲

    敲擦广子石4

    吹口气让竹管里5冒出火焰。

    再从荷包里抠出劣质烟丝,

    抖抖索索装进竹脑壳烟竿。

    狠命抽几口呛人的烟子,

    好一阵咳嗽好一阵抖颤。

    待两条烟柱冲出鼻孔,

    吐一泡清口水咳出舒痰。

    浑身的骨头疼的要散架,

    真想要找地方睡它半天。

    唉,这新来的县太爷也真会

    没事找事,

    办一个庙会竟有这多麻烦!

    乱党?又是乱党——没会识过:

    未必是三头六臂——几个虼蚤6

    撼得动我大清铁桶江山……

    一道劲风荡开了烟波,

    初春的沱江透出阵阵余寒。

    江水荡漾着静静的黝黑,

    拍打着江岸温柔的平缓。

    捅燃炉子,加进二炭7

    舀水淘米,煽起煤烟,

    放下跳板系紧竹绳,

    船老板8的喔喝声回响在江面。

    沙哑的喉咙迸出粗野的激情,

    巴山蜀水就养育出这样的儿男:

    哥哥我撑船噻要蹦那个滩,

    要蹦滩噻,把妹唤。

    妹在岸上做啥子?

    妹妹你在捂着胸口儿喊。

    一喊哥哥你要架势,

    那滩口是个鬼门关。

    鬼门关,浪又急,礁又险,

    打湿裤儿没得换。

    二喊河神爷你要长眼,

    我这哥哥可是有家眷。

    你要选女婿找别人,

    莫打我哥的主意我不干。

    哎,妹呀,我的妹呀,

    你莫哭,你莫喊,

    床铺不会空半边。

    那滩口,浪虽急,礁虽险,

    哥的蒿竿不会断。

    心中有你哥胆大,

    要给你和娃儿挣干饭。

    菩萨保佑哥是妹的夫,

    老天爷心疼你嫁了个船老板……

    城门洞外,一群鸡公车9

    一个个刚靠稳车子敞胸露怀

    满头大汗,

    押车的货主撑着油纸做的伞。

    雾气凝成水珠滴了下来,

    心着急要早租到摊位才好卖钱。

    卖小吃的手挎竹篮头顶簸簸,

    巴望着大爷大娘都来吃油粿。

    马帮主高声唤着守城的兵爷,

    挑酒的趁机搁下酒篓子歇歇。

    兵爷们下城楼磨蹭拖拉,

    一路打呵欠嘴里没有好话。

    几个干虾子10诉苦没吃早饭,

    使出吃奶的劲也抬不动城门杠

    笨重的粗大。

    招呼着这个那个快来帮忙,

    似乎有人过来帮上一把。

    骂咧咧又卖人情又讨酒喝,

    城门外面却没人吭声作答。

    一阵哐当声,取下了城门杠

    扔在地下,

    吱吱嘎嘎,城门打开——

    兵爷躬身打招呼:各位早哇。

    买酒的凑上前去要抓住商机,

    打开酒篓子的猪尿泡11蒙皮

    让酒香散逸:

    是伍市干酒12,是伍市干酒,

    你尝尝这香味多真概13醇厚。

    这摊人14未必还不落教15

    日白16扯谎?

    只有猪偏耳17才赌养生咒18……

    都说这川中县的城隍菩萨

    特别灵验,

    有求必应不分贵贱。

    门庭若市香火旺盛,

    州府达官贵人也常来求签。

    神迹美名上达圣聪,圣祖

    康熙爷恩赐了显忠大王封号

    还御笔题写金匾。

    多荣耀呵川中县——只是

    这日子越来越苦生计艰难。

    世风日下民生凋敝,老百姓

    肚子都填不饱哪还顾得神仙!

    烧香许愿作揖磕头都是走过场,

    打不起精神,

    刀头19麻油20之类的贡物

    越来越稀罕。

    道光年间还点过一回天灯21

    打铁水22放焰火遍地喜庆。

    鸦片战争后国力日衰,

    到光绪这大庙就更显得冷清。

    这一回听说是太后老佛爷她

    下的懿旨,

    说是要为城隍爷祝寿辟邪冲喜。

    我大清这些年多灾祸国运不昌,

    就应该多多搞些花样提升国力。

    荣受了朝廷如此隆恩,

    城隍爷自会保这一方风调雨顺。

    (似这样二月间还数九般阴冷,

    城隍爷再不显圣让天气转暖

    就要误害小春)

    其实这城隍庙会的隆盛红火,

    也得益于川剧的几条戏河23

    上中下川北河坝叫杠子24戏班

    齐聚一堂,

    为城隍爷祝寿把地皮闹热。

    万年戏台上唱连台戏各显本事,

    亮功夫比高低说是相互切磋。

    老看官进戏院是受高台教化,

    年轻人来看戏是迷上梨园花朵。

    (有多少富家女爱上英俊小生,

    有多少阔少爷为俏花旦着魔。

    私定终身私奔闹出几多喜剧——

    都是那青春惹的灾祸)

    引来了远近码头的三教九流,

    引来了男女老少无数玩友25

    大场合自有大的欢乐,

    说不定还有大运气在里头。

    清明时节的庙会惊蛰就开场,

    无非是多床商机又避开农忙。

    圈土地、搭货摊,

    扎彩灯、请龙杠26

    吃喝嫖赌抽,酒色财气旺;

    五花八门事,钱纸蜡烛香……

    城门开时,江面上已是号子呼应

    帆樯如林,

    载来了成渝的商贾外省的嘉宾。

    东大路27上骡马并进络绎不绝,

    成队的挑夫脚棒28挥汗疾行。

    县城的石板街上车水马龙,

    节日的气象比过年更火红。

    生意人遇见熟人就作揖打拱。

    嘴边是恭喜发财大家兴隆。

    叫花子柱着棍子托着破碗,

    哭丧着脸展示他溃烂的疮痈。

    血污的痛苦是取不走的牛虻,

    追赶着怜悯的目光唧唧嗡嗡。

    恶心的蛆虫蹭之不死,

    你只有扔下小钱才会轻松;

    哦,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可怜可怜我这遭孽人,你看

    这腿还在流脓……

    青砂石城墙,几个人头笼子

    赫然高悬,

    滴下的鲜血在告示上打着

    一串串惊叹。

    红色的腥味引来了人群,

    恐惧的火苗在瞳孔里乱串。

    县太爷的笔锋闪着寒光,

    照亮了青铜鼎上的铭文

    那无声的庄严:

    升平年份,仍有乱党捣乱,

    我官军机智无畏清剿匪徒

    高奏凯旋。

    现将匪首枭首示众,

    其余的从犯也要严惩不贷

    依律重办!

    此番办庙会是朝廷的恩典,

    各界要鼎力襄助交纳税捐。

    庆神寿莫负皇恩浩荡,

    断不许借集会妄议朝政

    诋毁江山……

    交春已久,仍难见到太阳

    温暖的笑脸,

    白雾迷茫,城廓模糊天光暗淡。

    刚露头的朝霞又消遁在雾霾,

    大地笼罩着沉重的灰暗。

    倒春寒,倒春寒,穷人的日子

    苦得没完……

    偶尔刮起的冷风融入了阴沉,

    枯叶抖颤在老榆树的枝端。

    黑得发亮的乌鸦在上面呱噪,

    透骨的萧瑟掠过人群掠过城碉。

    流连在龙旗垂头丧气的陈旧,

    流连在她弃妇发丝悲苦的飘摇;

    城墙上的大炮是横卧的醉汉,

    僵冷的身子不想伸懒腰。

    炮口询问着人世间的苍茫,

    锈蚀的时间是猩红的长袍。

    没有脾气,没有目标,

    就这样躺着任人嘲笑;

    石板街,狭窄的河道容不下

    潮水的澎湃,

    破棉袄烂长衫满箩筐青菜。

    熙熙攘攘皆为谋生,

    缮架房的小青瓦屋顶七高八矮。

    嘈杂声吵翻了阁楼上的鸽笼,

    鸽子们相互啄斗飞不起来。

    雾气中飘落下几片羽毛,

    屋顶上有瓦片被角斗士蹬开。

    各商号都忙着装饰门面,

    店门的彩灯要夜晚才点燃。

    到时候还要请城隍老爷大驾

    出来游街,

    少不了吹吹打打狮灯龙灯

    高跷旱船。

    更有那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一班鬼众,

    雷主菩萨龇牙咧嘴高擎神鞭。

    泥塑的贪官被牵出来受刑29

    衙役们扮演的恶鬼抖动着锁链。

    每到这时大街上总是骂声不绝,

    任何人都可以出来发泄一番

    心中的仇怨。

    吐口水骂粗话百般羞辱,

    人群中还要砸来烂菜头和坏蛋。

    神话中的公道演成了活剧,

    老百姓借泥胎出气惩恶伸冤。

    然而人世间仍是魍魉魑魅当道,

    这次办庙会也是贪官在掌权。

    课了专门税还要另摊费用,

    难道我们商贩天天在造钱?

    剥去一层皮事情还不算了:

    大队的巡逻官兵要吃加班饭。

    大街上柴市坝都在打启发30

    挨着摊子勒索简直不要脸。

    说得好,收取点散碎银子

    算是兵爷的茶食31

    说的不好就快把摊子捡起

    给老子去去去!

    ——啊吔总爷!高抬贵手:

    那天就想找你们去烟馆聚聚。

    今天生意还没开张,

    没有别的孝敬——就这点儿

    小小意思,小小意思……

    维持秩序靠的是棍棒皮鞭,

    凑热闹的没得事最好站远点。

    (打不死你娃子嫌你命大,

    老爷们的家伙没有长眼)

    女人们在今天出门不算犯禁,

    笼子里的鸟儿早就盼着树林。

    东张西望又嬉笑打闹,

    摇动着坠子耳环花棉袄簇新。

    梳辫子的黄花姑娘羡慕那些

    发髻上的银簪,

    少妇们比论着彼此的金莲32

    老太婆特地换了新鞋新帽,

    手腕上的银镯子亮光闪闪。

    谁说爱美是年轻人的专利?

    老嬢子就该像秋荷般凋残?

    男人们在今天也是春意陶陶,

    一瞧见女人们就喜上眉梢:

    哟,好漂亮呐!今天真有

    这么多粉团美娇出来晒宝!

    卖麻汤33的有节奏地敲着铁板,

    眼睛却放肆地瞟着这边。

    银铃般的笑声是从未听过,

    今天这心尖儿突然触了电。

    卖柴禾的背着大捆荆棘刺条,

    心头也着了火还噗噗乱跳。

    有眼福,不枉自来赶场,

    见着了这么多没人个个妖娆。

    平日里绣花楼上纺纱齐麻,

    哪去显女孩儿香喷喷的花苞?

    毕竟是乡下土老坎见识太浅

    见花就眼亮,

    哪见过冻土下的冬笋大胆出土

    把娇嫩奉献给阳光?

    乡下的女人虽不都是蓬头垢面,

    却也大多是衣衫褴褛脸色蜡黄。

    出嫁前索要彩礼逼得夫家发疯,

    过门后当牛做马替夫家还账。

    煮不烂的糠壳打不够的猪草,

    生不完的儿女吃不腻的苕汤。

    还要服侍丈夫:家里的支柱

    顶梁杠子——

    老天爷保佑他莫生疮害病倒稿34

    断全家的口粮。

    可怜他们苦瓜命苦熬日月,

    芦花袄子35不保暖就拴条绳子

    在腰上打结。

    猪尾巴似的长辫子难看得要死

    遭洋教士嫌骂,

    满口的黑牙齿是多亏了烟叶。

    一张嘴就是一股恶心的臭气,

    不知他的女人是怎样呼吸。

    也有人被豆麻娘娘打了记号36

    出天花脸盘上留下了印记。

    那些豆大的坑洞不曾清洗,

    黑色的污垢遮不住丑陋

    徒增羞耻。

    有道是人穷连水也穷,

    成天不洗脸无异于懒虫。

    有精神留着进茶馆烟馆,

    要不然就去妓院和窑姐儿

    比试床功。

    还说那个拿破仑英雄盖世,

    是他把中国比作睡着的狮子。

    瞧这模样你能说他不是在奉承?

    其实这个民族的血脉正在枯死!

    五千年的文明,孵化出愚昧,

    冰冻的河流里没有游鱼。

    自从林则徐大人发配新疆,

    我大清就被人踩断了背脊,

    割地求和却偏不得和,

    丧权辱国维持半壁。

    丢掉海参崴又租借出香港,

    青岛和烟台在德国人手里。

    上海滩化作了列强的租界,

    华人被与狗儿相比并提。

    包头帕的锡克巡捕俨然是

    这里的主子,

    全不想自己的旁遮普家乡正

    受着奴役。

    (神圣的阿姆利则金庙如今是

    殖民者的军营,

    不列颠女王是全印度的皇帝。

    醉醺醺的土邦主是总督府

    忘了羞耻的受嘲弄的客人,

    大群的破产农民沦为盗贼

    流落在德里。

    湿婆神的国度如此破败,

    偏还要为虎作伥来中国放肆)

    昂首阔步在异乡街头,

    哨子与大棒是女王陛下赐予。

    东印度公司是帝国的荣耀,

    鸦片换白银是文明的贸易……

    你看那烟馆乌烟瘴气毒雾弥漫,

    烟榻上蜷缩着多少垂死的僵蚕!

    人吗?不,分明是蠕动的蛆虫

    鬼的样板,

    神形俱毁没肺没肝。

    一家人摊上这么个败家子算是

    倒了八辈子霉,

    再勤俭再殷实的家底也要拖烂。

    与其说是毒品麻醉受苦的心灵,

    莫如说是放纵为生命带来悲惨。

    侧卧着蜗牛罗锅曲拱的脊背,

    乌黑的嘴皮子紧抵着烟枪嘴。

    烧料子37贪婪地吮吸着死神

    糜烂的气味,

    甘蓝的烂叶子蒙了一层灰。

    拨弄着烟泡子剔玩着烟签,

    烟灯的脉搏忽明忽暗。

    凹陷的腮帮拼命地鼓动着

    快断气的风箱,

    半死的灵魂瘫软在罂粟

    凄艳的迷幻。

    这英国人该死的镇痛药是魔鬼

    致命的诱惑,

    现在被用于灭绝亿万中国人

    最后的尊严。

    盛开了千年的礼乐教化之花

    在毒雾中枯萎,

    诗意的伦理道德崩溃在瞬间。

    通往天国的路径折向了兽国,

    一个伟大的民族被推向了深渊。

    忘了祖宗,忘了妻儿,忘了

    这张人皮带来的忧烦。

    出窍的灵魂飘啊,飘啊,

    飘荡在那阳光下黄莺的婉转,

    陶醉于虚幻迷醉的满足刺激

    自以为是神仙。

    堂皇啊,天上的居所——即便

    当场死在那儿也心甘情愿!

    让生命在昏沉中微笑着溶解,

    让理智迷失在要命的梦幻;

    毒瘾发作时甚至大小便失禁

    拉在裤裆,

    大条的鼻涕横流在肮脏的脸盘

    眼屎糊住双眼。

    无尽的苦难罪孽顿时化为乌有,

    片刻的惬意用终生去交换。

    (谁说我大清朝闭关锁国?

    难道这鸦片是我中华特产?

    洋人送来它是惠我天朝:

    君不见有哪个烟鬼会关心国事

    扯旗造反)

    皱着眉,闭着嘴,缥缈的梦境

    要拼命去品味。

    哪管得虱子咬得浑身痒痛,

    哪管得老婆在烟馆门外哭嚎

    引来人堆。

    昂贵的毒雾要锁在肺叶,

    实在憋不住了才张开臭嘴巴

    往外一吹——

    烟雾中,梁上的老鼠一动不动,

    趴在那儿只是抽鼻孔:

    鬼东西免费吸烟占大爷们的光,

    久而久之竟也成了瘾虫!

    虾虫们过足瘾后陡长了精神,

    直起罗锅腰变了一个人。

    揩去鼻涕眼屎又伸伸懒腰,

    狠命吐一口粘黏的浓痰。

    伸腿下榻胡乱找鞋口里直叫嚷:

    会账——咦!老板娘!

    我的刹片儿鞋该是哪一双?

    呃,不对哟,有人乱了堂……

    于是又去到热闹的妓馆,

    38光裹兜39里剩下的银钱。

    那些粉脸的娘们儿可真够漂亮

    风骚销魂——

    保你想不起家里那个黄脸婆

    和荒芜的农田。

    管他的,过一天算一天,

    这日子太苦太累又何必古板?

    辛苦一辈子又图个啥?

    还不如及时行乐做几天仙眷。

    什么鸡巴英国人法国人?

    他烧了圆明园与我何干?

    大清朝的国运自有皇上

    太后老佛爷承担,

    还有中堂大人及大小官员。

    我等升斗百姓——托他们的福——

    也要放浪形骸做行尸走肉,

    哪怕死后地覆天翻……

    哐当一声锣响暗哑却刺耳,

    脆响的皮鞭武辣地开道。

    大街上蓦地卷起尘土飞扬,

    两排衙役领出一顶绿呢子暖轿。

    肃静回避的牌子举在前面,

    四品大员的威风真是不得了。

    军爷们驱赶着密集的人群,

    喝道的官爷直着喉咙卖力地

    把品衔通报:

    闪开!闪开!藩台大人来了!

    有哪个敢撞轿定不轻饶!

    藩台大人他老人家要巡视

    本地的民情,

    还奉旨督促把庙会办好……

    喧嚣,喧嚣,恐惧和怨恨之声

    直达云霄。

    大街上好一阵推攘慌乱,

    皮鞭下的可怜虫们抱头鼠窜。

    果真是撞了轿(更怕轿撞你)

    要以刺客论处,

    官越大越看重自己的安全。

    穿号衣的轿夫喘着粗气,

    神情却有着吃官家饭的得意。

    坐轿子的官老爷职务越高,

    抬轿子的小轿夫就越有等级。

    扛洋枪的新军丘八耀武扬威,

    仿佛是天兵天将在下操列队。

    听命于洋教官铁哨的嘘嘘,

    吊裆裤老绊住害疥疮的双腿。

    抓小偷催税款个个都是好汉,

    上战场见真钢全靠两张脚片。

    新式的俄歩操踏不准点子,

    两排人的纵队又挤又乱。

    还是长辫子,还是粗布袄,

    还是大檐帽,还是罗锅腰。

    一张张瘦脸上多的是烟灰,

    只不过扛的是洋枪而不是梭镖。

    我大清就靠这帮壮士守疆保土,

    专制的朝堂离不了暴力的支柱。

    红灯照、白莲教靠谁去荡平?

    谭嗣同秋瑾是谁砍下头颅?

    (千万莫揭老底损我军威,

    说我军在洋人面前一触即溃。

    谁让他洋枪洋炮那样厉害,

    更何况朝廷还欠我半年饷银

    逼我去为匪)

    当然,当然,藩台大人

    确实辛劳,确实辛劳:

    这庙会刚开场钧驾就来到。

    白天的花酒夜晚的麻将,

    区区几个红粉的车轮战

    哪里困得住您这个英豪!

    老百姓都说您老大驾光临

    令蔽县蓬荜生辉,

    庙会上早就挤满了恭盼您的

    川中父老。

    (大家都仰慕您的人品才学,

    都说您的书法极具怀素的狂放

    堪称墨宝。

    这一回一定要多多写几幅

    以馈众生,

    润笔么?那还用说——放心,

    一定使您满意——早已准备好)

    道德文章,直追圣贤,

    老佛爷的红人上八旗的骄傲。

    今天是与民同乐——待会儿

    下官还要亲自给您点烟泡。

    都知道您老爱吃面条烟40

    本县烧烟泡的手艺还靠您评判。

    斟酒的么?有,有,当然有,

    漂亮的小妞儿包您会喜欢。

    (本来下官想收作外室,

    您老既然来了自然您优先)

    是一个未曾开苞的下河坝青衣,

    厌倦了粉墨生涯要跳出梨园。

    已经吩咐过了演完戏不要忙着

    下妆洗脸,

    留着浓墨重彩好让您老人家

    陶醉在芬芳。

    若能高攀梧桐树拜您作干爹,

    她就算一步登天做了凤凰。

    嗻!提防乱党,警卫牢靠,

    大人的姓名顶子都很重要!

    臬台大人早已对下官作过布置,

    城墙上还挂出了匪首人头笼子

    张贴了布告。

    本次庙会绝对安全,卑职愿以

    性命担保……

    根娃练六子儿幺姑儿三个人

    挤在街边好不懊恼,

    尤其是根娃怒火中烧:

    唉,也是我中华遭孽呀,

    你看这鞑子多风光满街招摇!

    城隍菩萨未出来他们却先游街,

    这一方又要亏民脂民膏!

    龟儿子,吃饱了,真是

    乱党来了看你往哪跑……

    对头!讲得好——

    人群中不少人跟着起哄,

    一时间空气里有火药的味道。

    突然间根娃头上挨了一下

    疼得他跳,

    回头一看是表姨父在朝自己

    瞪眼发飙:

    你咋哪?不想活哪?快闭嘴!

    走,我们去城隍庙……

    郑奉玺突然一把揪住根娃

    往身边一拖,

    压低的南腔北调异常凶暴。

    练六子儿幺姑儿哪还敢吭声,

    手拉手赶紧向大人这边挤靠。

    一阵声响让大家掉过头来——

    几个日本浪人正勾肩搭背

    踉跄着走来还个个配着长刀。

    肮脏的和服破旧的木屐,

    丑陋的发髻三分像人七分像妖。

    不管是络腮胡还是卫生胡都是

    满脸横肉,

    借酒发疯东倒西歪哼着倭调。

    听说是来自某个大东亚洋行

    或什么株式会社,

    这一向县城里总能看到他们

    到处凑热闹。

    砸店铺打群架官府不敢管,

    抢女人绑劳工恶名昭昭。

    号称是中华文明的正宗传人,

    来中土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把辫子国改造。

    老百姓看他们无异于恶鬼,

    半夜里哄小孩都说:再哭——

    日本人来了!

    当时根娃吓得吐了吐舌头,

    表姨父吹胡子瞪眼似乎要

    把他吃掉。

    于是小伙儿讪笑着躲在

    两个小伙伴身后,

    不好意思地把头皮抓挠。

    幺姑儿回头看了看他——

    他最恨小妮子那幸灾乐祸的

    鬼脸和怪笑。

    1领军饷。

    2高碳钢片。引进洋火(火柴)以前,中国人的取火器。

    3火媒子:将草纸卷成棍,烧去一端,保留灰絨,平日插在竹管内,取火时以灰絨接受火星,吹燃即可得火。

    4广子石:花岗石或某些硬质矿石。取火时以火镰敲擦其棱迸出火星。

    5拇指大小约20厘米的慈竹管,内置接火的纸棍灰絨。

    6川人对跳蚤的俗称,

    7未烧透的煤块。

    8川人对内河船工的谑称。并非指船东。

    9木制独轮手推车。即《三国演义》中的“木牛流马”。

    10川人对瘦子的谑称。旧时军人营养不良,烟毒缠身,多是骨瘦如柴活像骷髅,故称“干虾子”。

    11旧时没有塑料薄膜,封酒坛是将猪膀胱吹胀晾干,使之成为不透气的封皮,以细麻绳栓紧,再以沙袋压住。猪尿泡即是猪膀胱的俗称。

    12伍市干酒:产于四川资阳县伍隍场两截山的优质高粱清香型曲酒,浓烈醇厚,后劲特大,自清以来驰名四川各地。烧酒作坊由康熙年间福建移民所建。

    13真、纯、正宗、地道。

    14川人与人套近乎时的一种自称。类似于北方人的“咱们哥们儿”。

    15江湖语言。本意是加入某个教门团伙成为同党。此处作诚信、通情达理讲。

    16无中生有,扩大事实。

    17生猪市场上的中介人。由于多是凑近买方或卖方的耳边谈价,故称“猪偏耳”,亦称“猪贩子”——当然,他们不是真正的猪贩子。

    18为了促成交易,挣得中介费,“猪偏耳”有时竟用赌咒来担保猪的健康或价值。人称“养生咒”。这自然是算不得数的——类似西方人发假誓。

    19用于祭祀的半熟肥膘猪肉。

    20芝麻油。寺庙里的食用油。

    21旧时佛事庆典,有规模的寺院常在山门外的杆子上点燃若干盏灯笼,以示隆重。

    22用坩埚将生铁熔化,再用勺子舀起铁水,以木板击向天空,形成灿烂铁花,十分壮观。

    23彼时四川闭塞,文化生活贫乏,唯川剧一花独放。而川剧的发展又受制于交通。旧时不通汽车火车,舞台装置及道具行头靠木船运输。沿河城镇又是经济文化市场所在。故川剧伴河而兴。其流派亦随河道及地域方言而生。

    所谓几条戏河,即是岷江流域以成都上五县为代表的“上河坝”;长江流域以重庆下五县为代表的“下河坝”;沱江流域以资阳、内江、自贡、泸州、宜宾、乐山为代表的“中河坝”(资阳河)以及嘉陵江流域以遂宁、南充、广安、乐至、安岳为代表的“川北河”。

    24著名品牌。

    25川剧戏迷。其特点是十分投入。现电视时代,粉墨登场过戏瘾的“票友”已不多见。但剧场里如醉如痴的观众和茶馆里憋着假嗓摇头晃脑唱“玩友”者仍大有人在。此乃川地一景。

    26龙杠:用于抬棺材或神龛的粗大杠子。使用前一般要虔诚地举行仪式以求吉利。

    27成都经龙泉驿、南津驿、铜罐驿、白市驿至重庆的官道。

    28 长途挑夫。

    29明太祖朱元璋治贪颇酷。除斩、绞、烹、凌迟等刑罚外,

    最酷者是将贪官之皮剥下,内衬稻草,置于庙内任人唾骂,并塑城隍菩萨及一斑鬼众镇而摄之。后贪官“绝迹”,遂以泥塑恶鬼替罪。

    30一种带有暴力威胁而又厚颜无耻反乞讨方式。川人深恨之。骂人“打启发”是一种对被骂者鄙视憎恨到极致的发泄。

    31佐茶的糖果糕点。最先兴于赌场,是赌徒们可以边吃边赌的便餐点心。类似于三明治伯爵的夹肉面包。

    32旧时女人缠足后呈莲花瓣状,满足了男人的病态审美需求,却成了十足的残疾。

    33一种红薯和麦芽做的略带酸味的饴糖。非常粘糯,需要用铁板敲打才能分割。故敲打铁板成了卖“麻汤”的声响广告招牌。

    34此处作病倒讲。

    35芦竹花。穷人一气充塞袄被,替代棉花。

    36传播天花瘟疫的女神。

    37带杂质的玻璃,一般用于仿冒玉器。

    38很有派头地潇洒地花钱。

    39一种与腰带连为一体的荷包。只为男性所用。吊在小腹或裆部,极是不雅。但一百年后的21世纪初,裹兜居然又成了富豪的标配。所不同的是面料由布料换做了皮革。

    40旧时“上等人”吸鸦片时,爱将烟膏用烟签挑成面条状,再装进烟枪就着烟灯吸食——这也是一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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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长河史诗《在河之洲》第一卷《赌命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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