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毕业了。
“你真的要去支教了吗?”刘默含着泪拉住顾北的手,再一次郑重的询问。
顾北认真的点了点头,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开往北方的列车。
那天下起了顾北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刘默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他自己心里何尝不痛,自己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刘默能安心出国继续完成她的梦想……
列车行驶了整整一天一夜,白天的时候顾北坐在车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自己从没见过的黄沙,山也从翠绿色渐渐变成了和黄沙一样的颜色。夜晚顾北静静的躺在列车的床铺上,听着自己从没听过的各种方言入睡。他多少次拿出手机想按下通话键,但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傍晚,列车终于停在了北方的一个边陲小站,顾北刚一下车,就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北方的风是有声音的,那是一种能让顾北忍不住流泪的悲歌。
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不知道是因为沙子吹进了眼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顾北流下了泪水,滚烫的泪水跌进了脚下的黄沙,黄沙变成了海洋。
顾北达到自己所要支教的学校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一路上,他乘坐了摩托车,拖拉机,最后是驴车。眼前的学校让顾北的心里有点不能接受,他心中的学校应该是有操场,有教学楼的,但是这里有的只是在风中摇曳的一排低矮平房,这里没有城市的日光灯,有的只是昏暗的烛光。
顾北当晚被年迈的校长安排到了整个学校最‘豪华’的一间房里。顾北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他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一颗颗璀璨而美丽,他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自己和刘默的合影,小心翼翼的把相框摆在了自己的床头,透过摇曳的烛光,他又看到了刘默的笑,又想起了那几年自己和刘默的点点滴滴。
二
“老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小女孩好奇的问。
顾北看了看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机,然后笑着说:“这是手机。”
“什么是手机?”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问。
顾北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这个就是咱们校长室里的电话,只不过哥哥手里的这个电话比校长的那个小。”
小女孩看了看有点不相信的说:“你骗人,电话都要有线的,你这个没有。”
顾北笑着坐在了小女孩身边,他对小女孩讲了许多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渐渐的小女孩身边多了很多孩子,他们都认真的听着,就好似在听一个童话故事一般,顾北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突然他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睛里好像有液体要流出来一样,他连忙将头扭向别处,他看着蔚蓝的天,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里的孩子多数都是留守儿童,小小的身躯承担了本该不属于他们的责任,他们的童年只有割不尽的猪草,捡不完的牛粪。他们的衣服总是不合身,他们总会把顾北分给他们的饼干小心翼翼用纸包好,他们不舍得吃。当顾北用开水泡方便面时,孩子们会围过来,看着碗里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咽口水。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里的孩子或许连吃一顿泡面都是奢望,上天有时是不公平的,他无情的夺走了本该属于孩子们七彩的童年,但是上天也是公平的,因为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群人,那么一群无私的山村教师。
也就是这一天,顾北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自己愿意去做那一只点亮这些孩子们的蜡烛。
日子虽然艰苦,但是顾北还是慢慢的适应了,他突然爱上了这个地方,只有这里天和地是相连的,休息的时候顾北会和孩子们坐着拖拉机一起去戈壁滩,因为孩子们总和顾北说戈壁滩的中心有一个湖,那叫仙女湖,只要找到那里,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可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他其实心里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湖,那只是孩子们心里最美的梦。
三
“顾北,有你的挂号信。”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邮递员推着自行车送来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
顾北看到了信上那娟秀的字体,和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名字。他颤巍巍的拆开了信封--
“顾北,你还好吗?那边的生活你还习惯吗?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打不通,我是从孙老师那里打听到你的地址的,时间过了这么久,我也想了许多,我还是很惦念你,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一年了,我无数次想写这封信给你,可是一次次我都鼓不起勇气,但是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决定,等我毕业回国我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当老师,一起完成那年我们许下的愿望。”
顾北含着泪读完了信,模糊的记忆也渐渐的清晰,那是两年前,一个飘着雪花的傍晚,刘默牵着顾北的手,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
“顾北,你毕业以后打算去干吗?”
“我啊?我现在还没想好呢,那你呢?你毕业打算干吗?”
“我毕业以后要去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支教,那里的孩子太可怜了,我知道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就是想。”
“那你去支教了,我也只好陪着你去咯。”
“真的吗!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再说了,你自己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这天夜里,顾北借着烛光,从背包里找出了几张干净的纸,他用了很久才写完了这封信,信里写了这一年多顾北的见闻,和孩子们的故事,但是最多的则是对刘默的思念。
第二天顾北请了一上午的假,他去了镇里唯一的一所邮局,他小心翼翼的把信投进了信箱。
这一刻,顾北的世界突然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
四
日子周而复始,春夏秋冬又轮回了一遭。这天夜里边陲小镇下起了几年里罕见的一场暴雪,咧咧的寒风夹杂着鹅毛一般的雪花肆无忌惮的将学校掩盖了,本就承不了重的房梁终于塌陷了。
顾北发了疯似的跪在地上用双手一捧一捧的把雪挖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救出了第一个孩子,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他救出了所有孩子,但是他早已成了一个雪人,他的棉袄早已经被汗水浸湿,汗水最后结成了冰,他终于昏倒了,昏倒在这漫天的飞雪里。
顾北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镇里的医务室。他看着被白色绷带缠绕的双手,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叫来了护士,护士笑着用别扭的汉语告诉他这一切都没事,他的手只是被雪冻着了,已经上了药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这天校长找到了顾北,给了他一封信,因为大雪的原因,这封信迟了一个星期才送到顾北手里。
他强忍着手上的疼痛拆开了信封--
“顾北,还有半年我就回来了,我好想时间过得快一点,你等我,七月,花开的日子我会来到你身边,爱你的刘默。”
顾北这一次没有回信,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他的双手再也不能握笔了,每当夜里他看到床头自己和刘默的合影时,他总会笑,但是却笑着流下泪水……
五
七月,终于来了。
“顾老师,今天的天怎么这么红啊?”清晨,小女孩一边啃着硬邦邦的烤馍,一边好奇的问。
顾北抬头看了看东边日出的天空,笑着说:“快出太阳了……”
今天顾北的心情很好,因为花开了,黄沙中终于开出了最美的花朵。马上就能见到刘默了。
“顾北,你的电话。”三年来这是顾北的第一通电话。
是刘默打来的,她在火车上,开往顾北的火车上。
挂断电话,顾北的心里又害怕又欣喜,他怕刘默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他回到了宿舍,他换上了三年前的那一身衣服,他洗了头,认真的刮了胡子。可是就在下一秒,天旋地转,大地裂开了口子。
教室里一阵阵孩子们的惨叫,房梁断了,教室塌了。
顾北冲进了废墟,他救出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
还剩最后一个孩子!顾北心里想着再一次冲进马上就要塌陷的废墟中,他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
“没事了,老师救你出去!”顾北一把拉住了孩子的手,大地又一次剧烈的晃动,顾北出于本能用身体护住了孩子,但是顾北却被废墟淹没了,就在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戈壁滩,他终于看到了孩子们口中的仙女湖,湖水是那么清澈,湖边开满了鲜花……
事后刘默和救援队一起赶到了顾北所在的学校,当消防员进到废墟中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顾北的身体早已僵硬,他弓着腰,用身躯撑起了孩子生的希望。
孩子最后活了下来,可是顾北却永远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那片废墟中,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救出的孩子如今早已长大成人,有的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的依旧延续着祖辈们的贫穷,每日的农耕只为能吃饱肚子,但是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永远心怀感恩,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忘记他们,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爱。
六
“刘老师,你讲的那个顾老师也是这里的老师吗?”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举着手问道。
刘默笑了笑:“他是这里的老师,是在刘老师之前的老师……”
“刘老师,那你认识他吗?”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了教室,刘默笑了,许久她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七月,黄沙中开出了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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