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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尝歧视
在这样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我们两兄妹总的来讲还是比较听话的。父亲也很少在家里讲自己的事情。而且,我们兄妹两长得也挺有意思的,用现在的话讲,有点“萌萌”的感觉。大概是1958年底,父母带我们兄妹俩去烈士公园玩,在烈士塔北面的一个花坛边,遇上了一些外国游客。也许是我们天真烂漫的可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都围了过来,有的摸头,有的拉手。接着,他们通过一个和我们长着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人跟我父母说,要给我俩照相。后来,我才知道传话的人叫“翻译”。听了翻译的话,父母很高兴,于是,我和妹妹并排坐在花坛上,第一次做了外国人眼中的“明星”。
家里人和亲戚也都很喜欢我们。我们的天雨堂叔就常常称我俩为一对油盐坛子。当年他在省建六公司工作,一到周末,就骑着单车过来了。带着我们玩,还教我们怎样骑单车。当然,我们都还没单车高呢。不过,这不妨碍我们都喜欢坐单车。天雨堂叔于是就把我和妹妹都抱到单车的前杠上,带着我们骑上几圈。或者,干脆将我们带到他上班的地方去,向他的工友炫耀。有几次,天雨叔骑车带我去他上班的地方,路上,他竟然松开车把手,高兴得大呼小叫的。我竟然不晓得害怕,也跟着叫起来。回来后,讲起这事,以至于天雨叔被我的父母好好“教训”的一次,就再也不敢“撒把”了。
我特别喜欢父母带我们上街,因为上街基本上都能坐上公共汽车,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每次我都要站在驾驶室的边上,一来是想看着司机叔叔如何开车,二来当时,汽车的背后,背着个圆圆的大铁桶,也就是在汽车背后加装一个类似于煤气发生炉的装置,来生产煤气供汽车使用。顶上背着个大汽包来储存煤气。每次开车前,都要往里扔粗粗的木头,把火烧得很大,坐在后面很热的。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汽油柴油供应紧张。再后来,说是美帝国主义封锁我们。
我们大一点的时候,父母把我们送到了湖南省干部第一幼儿园。妹妹倒没什么,而我只盼着快点到周末爸爸或者妈妈来接我。在我读书的前一年,厅机关也办了个幼儿园,我们就转了过来。在这里,我印象中最深的,是因为父亲所谓历史问题的影响,所受到的“歧视”。
要说四五岁的孩子,对于大人们的事情基本上是懵懂无知的。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许多家庭卷入其中。要说对孩子一点影响也没有,我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当年搞阶级斗争扩大化,最让人不齿的就是“株连九族”。大人出了问题,家人跟着倒霉。其逻辑就是,父亲是反革命,子女一定也是反革命。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会打洞”,就是“株连九族”最形象的比喻。那时候,要的就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绝对纯洁”的革命队伍。
1957年,父亲还是机关里反右的大组长,可到了1959年7月,父亲自己也被错误处理,虽然没有打成右派,可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却异常残酷。父亲还是因为解放前游击队处决所谓国民党起义人员被处理后不服,持续上告,竟被开除了党籍,行政降级,安排到了卫生防疫处做了个一般的科员。我和妹妹也因此受倒连累。我们那时都还是个孩子啊。那年月,政治被极端化,讲究的是人只要政治上犯了错,那他的几乎百分之百被“株连”的人,绝对是他的家人。而这种墙倒众人推的心态,又几乎传染给了所有的人。
说来没人相信,一些大人特别津津乐道地把别人的不幸当作了自己的快乐,不光在背后指指点点,而且唆使自己的子女,把一些嘲弄人的顺口溜当作儿歌到处唱。这在当时非常普遍,也很正常的,所谓分清敌我嘛!
我最不堪忍受的是那些所谓的“高干子女”,整天在你的周围哼哼呀呀的。他们以侮辱人的口气,当着你的面喊你父亲的名字。哪怕是在一起玩游戏,好好的,突然就把你父母亲的名字当做顺口溜不停地喊着。顿时,我心里感到特别难受,就像有人在用鞭子抽你一样,痛苦无法说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暗自流泪。而顺口溜则是对人格的侮辱:“谭天保,是个宝,六月天气穿棉袄,冬天洗冷水澡”。可以说,这种伤害对我是永久性的。
直到我参加工作,我都一直背着“父亲有历史问题”这一沉重的思想包袱,并造就了我内向和孤僻的性格,以及人格上的缺陷。从我的内心上来讲,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曾经伤害过我的人。虽然这些人既是大搞“血统论”的帮凶但也是受害者,他们心灵扭曲,在别人的痛苦上恣意妄为。这种“株连九族”的做法,更是当年抓阶级斗争最典型的恶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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