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
很奇怪,明明我是生在很北很西的北方,但记忆中的故乡总是带点潮气,大概是自己选择性地留下了潮湿的那部分记忆的缘故。也许故乡并不是那么湿,但绝不是像大家想象中那般干的。
时隔多年,第二道院子里的那株杏树是我不能忘的。我们那一大家子,我堂哥多,他们在杏树上挽一根粗绳,再搁一块木板,一架简易秋千就做好了,哥哥们常带我荡秋千。
时隔多年,菜园子那条铺满碎石的小路是我不能忘的。爸爸担水喂猪走这条小路,妈妈栽苗摘菜走这条小路,我跟弟弟常在这小路上玩,捡石子,画娃娃,捉蚂蚁......现在想想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那时竟是我们的世外桃源。
时隔多年,大娘家的二层小阁楼是我不能忘的。楼梯是石板做的,木制的推窗,不大的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娘就是坐在这间阁楼里,用谷子、高粱和木槿花瓣给她的小孙女粘贴出了一幅画,很美很美。
时隔多年, 隐隐约约半匿在树木中的村子是我不能忘的。清早的鸡鸣声,傍晚袅袅的炊烟,雨天的泥泞路,三月的杏花,夏日黄灿灿的麦田,河沟里的野草莓,甚至路面上因许久不下雨而多起来的细土,而今在我眼里,统统变得和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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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老爹爹是我最不能忘的。
除了我爸之外,我还有两个“爹爹”:一个是大爹爹,一个是老爹爹。其实“爹爹”就是伯伯,只是我们那个地方是这样叫的。大爹爹是我爸的亲哥,老爹爹是我爸的堂哥。
我爷爷奶奶离开得早,小时候多半时光是在老爹爹家度过的,老爹爹的孙女与我年纪相仿,唤作苗苗的,是我侄女,我俩打小一块儿长大。然而我同我侄女不一样,我还要带着弟弟。你能想象吗?我跟我侄女那时候属于撒丫子跑的,我弟属于挥着小短腿跑的,首先在速度上他就输了,关键是他戴一帽子,太大了,一跑就掉下来遮住眼睛,一遮住眼睛他就哭。这严重阻碍了我和侄女的游戏,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回我给了他一脚,amazing,从此童年没有哭声,只有游戏。后来怎么样我忘了,大概我和侄女玩得很欢快,弟弟就扔一边不管。老爹爹有时候是把弟弟圈在怀里坐着,有时候是拉着弟弟的手慢慢走。
那时候我妈很严格的,几乎不给我零花钱。同学都有冰棍儿吃,就我没有,可馋人了,我至今都记得他们叼着冰棍儿的小嘚瑟样儿!后来无意中知道大部分同学的冰棍儿是在家里偷了鸡蛋去小卖铺换的,我也照做了,当晚回去我妈给我揍的。当然冰棍儿是真好吃,屁股也是真疼,听说我当时像一只傲娇的土拨鼠,愣是没哭。老爹爹却是变戏法似的常给我们一毛一毛的钢镚儿,那种欢欣雀跃啊,一言以蔽之:足之舞之,手之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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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爹好像什么都会。冬天也会用筛子给我们捕雀儿,给我们做各种木制小玩意儿,用草编笼子抓来蝈蝈,最妙的是老爹爹用核桃做的“鸟儿”:挑来上好的核桃,用烧红了的铁签子烧出四个对称的洞来,把鸡毛插在里面,当然鸡毛要硬点的,再用一根线穿着,另一端系在半截竹子上。这是我最奢侈的玩具了,转起来还会呼呼响。
最温暖的记忆是在下雨天去老爹爹家,我们那边秋天常下雨的。和侄女趴在热炕上看动画片,吃着老大娘煮的南瓜玉米土豆,左耳朵听老爹爹讲些什么,右耳朵听老大娘念叨些什么,时光哗啦啦就过去了。
后来老爹爹一家搬到县城了,我那时也在城里读书,每逢周末或放假都要去老爹爹家蹭饭吃。有一回他神秘秘地说有好吃的给我,末了从柜子里端出一碗爆米花来,我看着他颤巍巍的手和脸上愈发慈爱的笑,感动又难过。其实老爹爹每回都有好吃的留给我。
老爹爹和老大娘弥补了我缺失的爷爷奶奶的爱,多幸运,不然我的童年回忆就只有爸爸常年的奔波和妈妈的巴掌了。
最近归家心切,于是不由自主想起我的未曾远去的故乡。它的落后与保守是真的,乡下人身上总是或多或少带着某些劣习也是事实,近些年的变化更是使之处在一种万分尴尬的状态。固然它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故乡给我的独特记忆够我回味一生。
那条巷子,那片园子,那口井,那棵大椿树......时隔多年,我以为我把什么都忘了,原来忘了的只是后来变了的那些片段,最遥远的记忆依旧在我心底温存着。如今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才发觉它依旧和煦,依旧清凉,依旧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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