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迟迟记起那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楼道里几乎都没有人。走在夜晚的大街上，会遇见醉酒归来的人，也会遇见下自习背书包的人。有的人单独一人傲然前行，有的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路迟迟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去匆匆，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心怀烦恼。正这么想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头看却是柳零。柳零显然刚下班，穿着西服，踩着高跟鞋。“路迟迟，你在这干嘛呢？”柳零眨着大眼睛说。“没事干，瞎逛，”他说。也没说几句，两人就分开了。路迟迟仍然在街上乱转，却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等感觉没意思了便回去了。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复制一天中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毕业迫近。这座恨了四年的象牙塔，如今再也没有理由多待一日。路迟迟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寄生虫，突然之间被抖掉了，从此跌入了无边无际、黑暗朦胧的虚空。
拍毕业照那天，大家都穿着学士服。早晨六点多起来，一直到晚上七八点，他们都在校园里转悠。路迟迟一直跟着，是因为他觉得会有人和他拍照。而实际上，他乐观地估计了这一事情。从早上七点多拍完毕业照后，路迟迟一直立在人群后面，始终没有一个人走过来主动邀请和他合照。而即使是那张毕业照，他也站在最后面。更不幸的是其中一张，他的脸刚好被前面同学抛起的学士帽遮住，就好像他没参加毕业照，或者说他从未出现在这所大学。路迟迟立在人群后面，看着那些学生摆着多种多样的姿势，听着一声声欢乐愉悦的快门声，眼里放了渴求的光芒。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过去和他合照，就在他失望至极，准备撒腿离开时，一个男生走了过来。路迟迟原本以为是来找他合照，没想到是要他给他们拍照。路迟迟举着照相机，里面是几个轻松愉悦的笑脸，按下快门，咔的一声。路迟迟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他觉得既然有人找他拍照，就一定有人找他合照。而实际上，这两者并没有相互关联。等到夜幕降临，人群逐渐散去时，路迟迟还立在那儿，脸色苍白僵硬。看着一轮升起不久的圆月，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便回去了。坐在宿舍床上，听见蚊子嗡嗡乱叫，顺着那声音的轨迹看去，一只蚊子在半空盘旋，慢慢地落在了他的大腿上。路迟迟一动不动，仔细盯着那只蚊子，他看见蚊子拿腿剔了剔嘴，便将一根像刺一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肉里。蚊子的肚子在慢慢变大，像气球一样，已泛出点点血色。就在这时，路迟迟一巴掌拍了下去，蚊子被打成了一片肉泥，血液溅在大腿上，也粘在手上。路迟迟将蚊子弹到了地上，搓了搓手，便躺下睡了。
杨晓寒站在那儿，披头散发着。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左手腕上一道红红的口子，从里面像瀑布一样涌着血。白裙子前面糊满了血液粘在大腿上，每走一步，都有折断骨头的声音。她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一直是那个表情，头斜着，走起路来只见双腿像机械一样在动。路迟迟再仔细一看，发现杨晓寒半张的嘴里住着一个彪形大汉，赤裸着身子，正用锯齿状的大刀拼命剁着案子上一排精赤的女性尸体。每一刀下去，都会溅起一股血液扑在大汉脸上，很快大汉就成了一个血人，案子上是一堆肉泥，混杂着毛发、指甲盖、牙齿、骨头渣。正在这时，大汉突然转过脸来，对着路迟迟神秘一笑。
路迟迟猛翻起来，大汗淋漓，气场吁吁。身子幅度很大地上下起伏。等渐渐平静了才微微抬起头，却看见杨晓寒正端端站在眼前。扎着马尾，脸上满是红斑，正羞涩地对他笑着。
“晓寒，是你吗？”路迟迟伸出手，问道。杨晓寒并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便将手放进了路迟迟手中。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路迟迟伸出另一只手搭在杨晓寒手上说。
“迟迟，我要走了！”杨晓寒突然开口，路迟迟看见杨晓寒的手从他紧握的手中轻柔地滑了出去，他几次试图抓住，但每一次都落了空。杨晓寒的身影像鬼魅般倒退到门口化成了一团白烟消失不见了。
“晓寒，回来！……杨晓寒，你回来！”路迟迟猛地惊醒，已是天亮时分。宿舍里亮亮堂堂，每一处都明净光泽。
想到这儿，路迟迟再度哽咽。杨晓寒已经走了近两年了，却每时每刻存活在他脑海里。他趴在桌子上，不顾体面地哭了起来。韩东城走过来一把拉起了他，将一杯酒砸在他眼前，酒扑出了许多，杯子里只有半杯酒。韩东城看了看他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看路迟迟眼前的杯子。满含醉意且迷糊不清地吼道:“你他妈跟我……喝……喝……喝酒，半杯……酒……啊！我……我给你满满满。”说着提起酒瓶拿牙咬掉了瓶盖，一瓶酒全倒进杯子里，溢出的酒吧嗒吧嗒掉在了地上。“我给你说，兄弟……嗯……啊……啊……”韩东城将酒杯递到路迟迟手中，猴屁股一样的脸凑到路迟迟脸前说，期间很响地打了一个嗝。路迟迟一把拦住韩东城，说道:“喝，喝！”韩东城也吼道:“喝！”说着便喝尽了。韩东城却倒在了地上，嗯哼嗯哼了半天才拉出了鼾声。
路迟迟记起那天他来到湖边时，看见柳零坐在大石头上。于是想折身返回去，却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柳零也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看了一眼他便说:“坐啊！”他俩坐在大石头上，很久没有说话。“如果那天你不骂我，我们可能会走一辈子！”柳零突然开口说。“如果那天你眼里的不是自信，而是哀伤，我可能会返回头追你！”路迟迟平静地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柳零盯着路迟迟说。“什么?”路迟迟笑着说。“颓废、忧郁！”柳零撇着嘴角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路迟迟盯着湖面说。“什么?”柳零说。“你的眼睛。”路迟迟转过头盯着柳零说。“眼睛？怎么说？”柳零疑惑地说。“无视一切、潇洒自由！”路迟迟看见天说。又是长久的沉默。“现在呢？”柳零平静地说。“一样啊，不对，多了一份自信！”路迟迟回答。“那你还喜欢我吗？”柳零转过脸，一双大眼睛盯着路迟迟说。路迟迟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看着柳零那一双洒脱自由的眼睛，焦急之中却坚定地说出:“当然！”“我们重新开始吧！”路迟迟突然抓住柳零的手说，柳零惊愕地看着路迟迟，显然吓得不轻，但却深深地点了点头。两人在大石头上坐了很长时间，却并没有像情侣一样相互搂着，而更像是参禅的法师一样不远不近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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