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谢君豪,是多年前的一部仙侠偶像剧。
很久以后才知道,早在二十年前,他已凭借《南海十三郎》捧得金马影帝。
尽管如此,《南海十三郎》在传播度上却远远不及众多黄金时代的老港片,时至今日,都找不到一个足够清晰的片源。
这样的光景似乎冥冥中映衬了南海十三郎的结局,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面目模糊地痴癫,而后独自堙没。
南海十三郎本名江誉镠,广东南海人,父亲是清末翰林,官至太史,又是当地声望极高的商人。
十三郎在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受到传统戏曲的熏陶,后就读于香港大学医科。
大学的一次舞会上,他遇上了一生痴爱的女子,为了她背井离乡,来到上海,有情人却未能得偿所愿。
遭遇挫败的伤心人回到故里,带着满腹辛酸写就《寒江钓雪》,得到了粤剧名伶薛觉先的赏识,从此成为了薛的御用编剧。
薛给了他最大的创作自由,他怎样写,薛就怎样演,天才十三郎遇上了他人生的伯乐。
少年意气风发,写出的作品每演一部火一部,也因此,尽管他脾气古怪,恃才傲物,依旧被世人追捧。
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他可以同时创作三部剧本,找来三位誊抄人分工合作,却纷纷跟不上他思维的速度。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庸才的鄙视,高处不胜寒,作为一个天才,他是寂寞的,也不屑于去理解庸庸碌碌的“九流”们。
后来,唐涤生来了。
这个脾气温和的小伙子一出现就发现上一位誊抄人写错了句子,他不仅可以跟上南海十三郎的口述速度,还可以在一旁为他唱和,在十三郎灵感卡顿之时,适时接续。
他热情满满地想要拜师,十三郎却极尽羞辱借以激发唐涤生的傲骨。
那是十三郎教给唐涤生的第一课:身为一名创作人,任何时候都不可失了傲骨。
他用最真的心意,去培养这个小弟。
唐涤生模仿他的词句,他大怒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唐涤生不解,他告诉唐:你我时代不同,看我戏的观众十有八九是文盲,唱词深一点也听不明白。可你不一样,眼光放长远一点,观众的水平越来越高,写得像我一样有何用!
唐涤生说:我要证明文章有价,黄金股票、世界大事都是过眼云烟,可是一个好的剧本,五十年、一百年,依旧会有人欣赏。
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天才,寂寞多年后遇到彼此,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求教。
可惜好景不长,战乱让他们分散。
十三郎在军队里创作戏剧慰劳军人,却遇上了利用低俗博眼球的同行任惜花,他愤怒出手,却被当做疯子,他痛斥任惜花,却被笑话守旧落伍。
没有人明白他的那句:做戏也做人,戏要启示人生一条正确的路。
战后,他成了同行厌弃的存在,没有人愿意看他写家国正义,更没有人愿意忍受他的孤傲刻薄。
曾经被他引荐到电影圈成为大明星的侄女前来帮他,介绍他去写电影剧本,拍出的电影却被改的不伦不类。
十三郎始终还是那个十三郎,他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反抗:剧本是一剧之本。不懂不要装懂。
天才的可贵和悲剧之处在于:他永远都无法妥协于世俗。
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心灰意冷的十三郎终于从痴至癫,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他衣衫褴褛,面目污浊,怀中却带着一副《雪山白凤凰》,只有天真的孩童可以透过空白的画卷看到他心中最纯粹的洁净。
多年后的香港莲香茶馆,隔着一道屏风,光鲜的唐涤生对着落魄的十三郎唱道: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江中雪,泪眼两朦胧。辜负伯牙琴,知音再难寻。
唐涤生终于让十三郎从疯癫中醒来,可却没想到,那一聚,竟成永别。
上天何其残忍,给了十三郎如此清明的双眼,让他看透世间百态,世事变幻,又给了他如此漫长的寿命,让他受尽爱而不得的折磨,见证知己的消逝,家族的败落,山河的破碎。
饰演南海十三郎的谢君豪,其实早在电影之前就已经在话剧舞台上演绎了这个角色,多年后再次站上舞台,他忽然释然了。
他不再如十多年前那样悲伤愤懑,而是超脱自然,也许是人生的阅历,让他渐渐领悟了十三郎的心境:
癫狂不过是这位天才拒绝妥协于世俗的方式,一直到最后,他都坚持了自我,即便寂寞孤独,无人理解,他也不屑融入浮世尘埃。
《圆桌派》有一期马家辉说:愚蠢的人跟着愚蠢的人学习,大量散播着愚蠢。
朋友问:那么,少数在那里?
我只好承认:少数,自然是被淹没了。
又或者,选择了另一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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