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六岁,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世界与思考。
有一天睡觉前,从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有父亲一直聊到她去逝近十年的爷爷,并聊起她爷爷的诗集。
那是父亲唯一的精神遗产,也是唯一的物质遗产。每一个人都会经历最好的年华,也会错过最好的机会,透过时间看看上一代人,也看看上一个时代,借鉴峥荣的岁月来洗清现在油腻的现实。
一. 大越进的时代
上上辈所处的时代正是30年战乱后所迎来的珍贵和平,人类技术也经历了成熟的工业化,出生死亡率已经很低了。中国COPY了苏联主张,越是发达国家,越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搞得好,那人口也应该增加以至于海关禁止进口避孕药,直到大饥荒的时代才开始控制人口。
父亲正是在控制人口之际出生的长子,尽管国家在控制,家中还是有六个兄妹,所以吃饱肚子就是所有的童年记忆,被重复讲述的是年幼时有一次被饿晕在门槛前,由于家中习惯性断粮,年壮的大人们,赶早就出去觅粮了,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那次就是个例外。从清早孤身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直到深夜也没见到回来的身影,等待本身是一种煎熬,而饥饿更让等待变成了恐惧,直到第二天黄昏时被一阵剌痛给唤醒,那时的父亲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倒下的。
人穷志短,社会的整体氛围却是穷得光荣,所以穷人当时可以得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促使他们把贫穷产品化了,芸芸众生在大时代里苟且地争取活下去,这只是所有生命的本能,所以父亲最后选择了当兵,并不是他爱国,而是当时全中国能吃饱肚子的地方就是部队。
二. 时势弄才
父亲进入部队的时候犹如我们初入大学,对一切充满无知与迷惑,前途只是被现实摆布出来的棋子,社会更需要这些随时能调用的棋。
人生的中第一次机会来了!
由于解放后国家更重视工农业,而老百姓也更关心孩子是否会耕种,能否给家中带来口粮,因此普遍不重视教育,而文化革命更是烧光了仅存的知识梦想,所以知识性兵源非常有限,而父亲身为长子享有受教育权限,受过教育使他拥有获得机会的门票。后来的述诉中得知,读书只是他逃离现实最好的方式。
他断断续续算是上到了中学,但还是被文化革命中止了,他也成了革命的一员,为了口号中的明天,把班主任绑在电线杆上了,除了“正义”更多的是一种成就感,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能获取的优越感,平日里对自己指手画脚的老师终于能以正义的名誉进行羞辱了。少数人搞事叫造反,多数人搞事叫革命。
事后,父亲像位战场的英雄凯旋而归,回到家乡结束了自己的中学生活。直到社会恢复平静才上完高中,但在部队也算是清出一脉的知识人才,不管什么年代,人的价值并非与他自身的能力有关,关键看他的能力是否稀缺。他顺利地转到了报务班,虽然苦,但有了方向。
三. 时代之外的爱情
过完春节,山区的雨还在绵绵地下着,打湿了山间的松树也打湿了村口的小路,一辆冒着铁锈味的小黄巴扎在泥泞里像只拆腿的巨兽,巴士上有位身着粗棉对襟短衣的女孩跟着一群人下了车,军绿色裤子与短衣格格不入,但站在烂泥坑里却显得格外协调,几个壮丁在车后推着试图解救这头“巨兽”。
父亲上高中时就认识这位爱穿粗棉短衣的女孩,那时,烧饭最主要的能源还是靠木材,每天两捆木材就是女孩主要的收入。木材只有在城市才有销路,所以每天都有一次进城的机会,这些木材给了他们相识的机会。
报务班枯燥乏味的嘀哒电码是生活的全部,也是事业的全部,但她就像枯材堆里盛开的花朵,让心灵的眼眸有一个定焦的方向。这一次是父亲觉得自己终于稳定了,可以认真地约会了,为了想在女孩面前露一手飞指打码的特技,于是约好了在部队见面,她坐着那头被困的“巨兽”准备赴约……
但时间不巧,那一年正是1976年,明星政冶人物的纷纷离逝让每一颗安定下来的心又像离岸的浮萍,部队开始封锁,城里自发悼念的人群更像堆积的浮萍,天安门前挤满了朗诵革命诗词的知识青年,也许那个时代只有相互打鸡血才是“浮萍”们最好的根基。任何人都因该把私欲置于事外,第一次约会泡汤了。
从前的车马再慢也有到达的一天;从前的书信再远,也有人在等待。
于是他们的书信从未断过,但她没上过学,情书也不好意思叫人代笔,不过很快就从他的电码原理中学到了方法。女孩背诵了一篇毛主席语录,他们约好了写信只用语录里的出现过的字,她写得不好,不过照着语录中的字形也能画出个大概,但也有特殊的情况。有一次,她想告诉对方这几天手摔疼了,方言中“疼”字的发音与“直”是一样的,但“直”语录里也没有,于是她写了句“我的手|了”,他收到信后,一看就明白了,回信中特别关心的不是手,而是告诉她“疼”字怎么写。
这就是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世界,那个年代虽然物质溃乏,但最富有的就是时间,最有趣的就是等待,等待心中的人也等待晴朗的明天。
四. 电波里的光环
明朗的清晨,解放碑上的五角星沐浴在晨光中发出闪耀的光芒,解放广场被人群围成了一个圈,由省邮管理局组织的表演加竞赛活动正在进行,各区邮电局坐台参观。父亲正是竞赛成员之一,他收到一盒裁判随机发放的录音带,录音带被设定了三种干扰声音即电码、电流和杂音,任务是在复杂的声波中抄送电码信息,并对数字进行分组,完成译码后将随机抽取的报文发送出去,最快完成任务的人获胜。
那一次,他运气不错,他的班房共两人参加却都获奖了,因为抽中的大多是训练过的内容,父亲获得了银牌,跟他同班的人获得了铜牌,奖品是一张光荣的奖状和一本印有毛主席的红皮笔记本,他所有的诗集就写在这本红皮笔记本上。
经历了大跃进的理想浪潮后,开始提出“一切从实际出发”,也代表着清醒主义正在复苏。由地方向军方学习,提出“平战结合”的口号,省邮管理局召开现场会开展全国性的电报应用与竞赛,让社会能分享军方成果,于是才有了这次表演性质的竞赛。
虽然这是一场形式上的竞赛,但在小小的三明驻队,父亲还是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或许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收获的喜悦。
二战后,人类这个群体一直在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的选择中争执不休,于是这两种体制的国家必将引发各种冲突,一直到现在,谁都清楚山河破碎皆在一念之间,都不想挑起第三次大战,但小国家就没那么幸运了,成了大国博弈的棋子。
越南战争并是在这种形态中造就的,父亲还沉浸还在银牌的喜悦中,而越南战场已经进入第四个阶段,美国沉不住气了,亲自派兵参战。解放军也跟着增兵,所以部队开始进行兵种选拔,父亲当时的心愿就是请赴参战,只有在战场才有出头的机会,后来他跟我说,其实想参战并不是不怕死,而是报务员一般在师部工作,相对会安全一些。
五. 断涯式下跌的人生
运气,是一种生命运动的气化规律,具有极强的随机性和极弱的可预测性。很多人都相信人的运气伴随着生命的长河一起流趟到终点,因为两位同样努力的人在某个时间段中总会出出天差地别的结局。
正是选拔之际,父亲生病了,急性胆囊炎。那位获得铜牌的同班去了战场,越战胜利后,他去了市邮管局。小人物在时代的洪流中灌满了对浪潮的敬仰与追逐,从而忽视了对身体的敬畏。胆囊炎原本只是个小病,周期性的刺痛像一根根银针在腹腔内穿行痛到全身发抖并引发恶心、呕吐,一直忍受着这种痛苦直到脾脏重度肿大,被送医确诊后只能切除。
一层厚厚的军绿色棉布门帘印着显目的红十字形,这是解放军医院,室外的阳光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帘外,这也是另一个世界,连颜色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无声的阴影。当时的医学技术,山区医院这种手术有极大的生命危险,他躺在病床上,往日的自信也跟床单一样仓白无力。
手术的前一夜,病房里培伴的只有那本红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术前并未通知家人也未告诉她。他在那本笔记本上写了首诗《病中十思》,我现在看来倒像是交待后事,在生命的终点划分了十项感恩点,在万物纷扰的年代与死神会谈才能谈明白什么才是重要。
运气,又在慢慢地酿造新的剧情。一位姓周的医生正好来这家医院支援;正好是父亲的同乡,同乡的病患成了周医生支援时第一例成功的案例。
六.忠守的岁月
村口的樟树已经开始落叶了,她快半年没有收到信件了,村里已经有了传闻,传闻就像樟树的叶子一样,洒向每一寸角落。有人说,父亲去了战场;有人说,他得了重病;也有人说是军队里有了别的女人。
一位婶婶欠她别等了,不管什么原因,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信件也没有电报,是时候找过人家了,于是有人开始上门说亲。
樟树的叶子已经换上了一层嫩绿色的新装,村口一辆绿色的自行车传来叮叮铛铛的声音,她收到了部队的来信,却仿佛收到的是枚炸弹,因为信里写着,练习时腿部中枪成了残疾。
这个残忍的玩笑无论父亲如何解释至死也没有说清楚,或许真如他说的,只是试探这位等待的女人;也或许真如村里的人说的,其实是部队里有别的女人,让她放弃,也许,能说清楚答案的只有那首诗。
后来,她还是等到了简陋的婚礼。但婚后的第三天,由于怛心术后复发,部队里来人把他接走了。对着窗台上微弱的烛灯,母亲收回了恍惚的心,似乎经历了一场幻觉。
最温暖的是绝望的时候有人在等候你;最寒冷的是等候一个人却不知道等到何时。她问怎么办?等,因为只能等。时间能等到最好的结果,时间能抹平涌动的情绪。
未完,待续,请期待...
一. 大越进的时代
二. 时势弄才
三. 时代之外的爱情
四. 电波里的光环
五. 断涯式下跌的人生
六. 忠守的岁月
七. 觉醒主义的胜利
八. 爱恨交织的水泥工业
九. 地火
十. 重逢死神
十一. 最后的余光
十二. 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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