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临近，孙成和父亲赶过来。清明前一天，令人期待的日子终于到了。
上午十点多，秀芬开始阵痛。姨婆赶紧派人请来接生婆。接生婆郭姨今年五十多岁，经验丰富，是响当当的名人，这些年十里八乡经她手出生的孩子有很多。
一番检查后，郭姨嘱咐着秀芬:“还不到时候呢，现在尽量忍着，少折腾，多休息，保持体力，免得生时没劲。别紧张，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但即使不是头胎，被阵痛折磨的秀芬还是又疼又慌。谁都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一样，胆小的她怎能不害怕呢？
中午，孙成妈出钱，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热情款待郭姨。饭后，她让儿子守在秀芬身边，示意郭姨和妹妹进了对面屋。
面对郭姨，她一脸媚笑，讨好地说了一大堆奉承话，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接着，她话锋一转，脸变得异常愁苦。
眼泪汪汪的她，开始哭诉家中悲惨的历史:大儿子、二儿子、大闺女都是怎么没的，她是多么渴望抱上大胖孙子，好让孙家的血脉传承下去……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泪伤心事，惹得郭姨也跟着心酸，唏嘘不已，不由怜悯起眼前这位老大姐。
捕捉到郭姨眼中同情的目光，孙成妈拽起衣襟擦了擦眼泪，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他郭姨，今天辛苦你了，这里面是接生费，另外还有额外的好处费，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大姐，你只给我接生费就好，那是我应得的，至于好处费就不必了。”
“大妹子，这好处费你可务必要收下，不瞒你说，姐姐我还有一事相求呢。”孙成妈眼巴巴望着郭姨。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保准没问题。”郭姨很爽快。
“嗯，是这样”，孙成妈略一停顿，瞄了一眼外面，压低嗓门，“我想让你帮个忙。儿媳妇眼看就要生了，如果生个男孩，那敢情好，是天大的喜事。不过，万一，万一又生个丫头，求你得帮我一下，趁她头脑不清醒时，告诉她孩子生下来就不行了。”
“什么？”郭姨一惊，随即使劲摇头，“这怎么行？不，绝对不行！这种事我可做不了，再说咱们也不能那么做，违背良心，太对不起孩子了。”郭姨拒绝着。
“他姨，求求你了！”孙成妈急得握住郭姨的手，把红包硬塞过去，又使劲挤出眼泪，“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实在没法子啊。如果再生个丫头，老孙家就真没有传户口本的了。”
“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亏你想得出来，让你儿子、媳妇知道，不恨死你才怪呢！”姨婆忍不住插句嘴。
“我傻呀，能让他们知道？就咱仨知道，绝对保密。老孙家眼看到这一代就绝后了，我们老两口到死的那天，都没脸去见祖宗。不这样，你让我咋办？”孙成妈带着哭腔，向妹妹抱怨。
“生孙子，一切都好说，就怕万一。万一再是丫头，咋整？我想了好多天，才想出这个办法。告诉秀芬，孩子不正常，生下不久就死了，然后偷偷送人。”
“什么？你还要把自己亲孙女送人？你怎么忍心啊！”姨婆惊得瞪大眼睛。
“喊啥？小声点，你想让她听见？”孙成妈面露怒色，“是呀，毕竟是我亲孙女，真舍不得，特意选一户不能生孩子的，人好家里条件也好，孩子将来肯定过得好。”孙成妈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为了证明计划可行，她还讲了村里发生过的一件真事。
前年，村里有个媳妇，怀孕后不小心动了胎气，天天吃保胎药在家养胎，结果到生产时孩子却不行了，这事村里人都知道，秀芬也知道。
“当然，光靠我不行，还得你俩帮忙，那样秀芬就会更相信。哎，只有这样，以后才能有机会再生一个。”
听这一席话，看着熟悉的脸，姨婆不禁感到后背阵阵发凉，天啊！这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吗？何时变得这么心狠！猛然，一股陌生感从姨婆心底迅速滋生。
姨婆暗自祈祷:求求菩萨，保佑秀芬吧！我这姐姐说到就能做到，保佑秀芬能顺利生下男孩，免得骨肉分离。不行，她还要为秀芬去争取。
“这丧良心的事我可做不了！”姨婆正义直言，“我劝你也别那么做，秀芬是个多好的孩子，欺负老实人有罪，是要折寿的！”
“算了！不帮拉倒，用不着你教训我。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到时候你别多嘴就行。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见妹妹当外人面拆自己的台，孙成妈不禁恼羞成怒，面部变得扭曲。
姐姐原本是个善良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可怕？做事如此偏执，甚至神经质，难道是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后，精神受刺激了？想到这儿，姨婆怕更激怒她，不敢再多言了。
见妹妹沉默，孙成妈求助的目光转向郭姨。此刻，先前她那令人怜悯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郭姨皱皱眉，再次婉拒好处费，她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好处费，分明就是封口费！这钱拿着亏心，花着更不安心。
“老姐姐，我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该做的，我不会做。至于你想怎样，是你自己的事。但我还想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否则将来后悔也晚了。”
这个偏执的老女人，连亲妹妹劝都没用，郭姨感到自己一个外人多说无益。哎，这种事她见多了。重男轻女的家庭会可怕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记得十年前，自己曾接生过一个女婴，那孩子一生下来先天畸形，严重的兔唇，看上去像个小怪物。没想到四天后，可怜的女婴就死了。
后来据知情人说，是孩子奶奶一手造成的。她嫌弃生了女孩，更嫌弃是个残疾，将来还得花大把钞票去整容，于是硬逼着儿媳，不许喂奶，把孩子活活饿死。心该有多狠啊！
这么多年，无凭无据，民不举官不究，哎！为了生男孩，有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如今，秀芬也摊上恶婆婆，但愿她能生个男孩吧！
三个女人坐在屋里，各怀心腹事。孙成妈暗自盘算该如何见机行事，好心的姨婆和郭姨都在为秀芬默默祈祷。
屋子里静得厉害，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对面屋秀芬的呻吟声传了过来。郭姨走过去又检查一番，守在她身边。“孩子，别紧张，放心，姨在这守着你！”说罢，她握紧秀芬汗涔涔的手。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了。秀芬疼得一阵紧似一阵，气氛不由紧张起来。
都快半夜了，公公心焦火燎地再也躺不住，披件厚衣服，来到院子里，巴嗒巴嗒抽起旱烟，小酒葫芦在腰间有节奏地晃动着。
怎么还不生？孙成越想越怕，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成秀的话在他耳畔不停地回响:嫂子是好人，你要懂得珍惜！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以后怎么办！
屋内，秀芬被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着全身，折磨得她快要崩溃。“用力！用力！”“深呼吸！”“再来一次，用力！”……
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十一点五十五分，响亮的啼哭终于传了出来，划破寂静的夜空。
“生了！生了！是男孩，是个大儿子！”姨婆欣喜万分，“秀芬啊，苦命的孩子，你终于生儿子了，太不容易了！”
“孙成功！恭喜你！这回你是真成功了！你老婆生了个带把儿的！”郭姨兴奋地大声道喜。
儿子？真是儿子？终于盼到儿子了！孙成喜极而泣。
“有孙子了，这下可有脸去见下面的列祖列宗了！”孙成娘激动得老泪纵横。
“太好了，生出了儿子，我终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以前没少遭婆婆白眼，此刻，秀芬既委屈又骄傲，痛并快乐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虚弱的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真好！生个大孙子！”孙成爹笑得合不上嘴，忍不住打开酒葫芦，痛痛快快喝了几大口。盼星星盼月亮，老孙家总算盼来接班人，死也可以暝目了！
清明前夜，孙家大宝贝终于来到人间，未来岁月，他将成为天使还是恶魔呢？
“当——当——当——”，黑暗中，院内一间无人居住的老屋里，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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