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出院了。眼前灿烂的世界，在她看来已失去色彩。那个悄然而至的小生命，就这样猝然离去，令她万分难过。回家后，她沉默寡言，黯然神伤。
也许是心中有愧，也许是因为差点失去，孙成对秀芬和孩子比以前好了许多。
这次嫂子流产，对小姑子成秀的触动很大，嫂子不就是另外一个自己吗？都是受气的媳妇儿。同病相怜的她多次劝父母，嫂子是好女人，以后应该善待她。
成秀的努力似乎没有白费，公婆对秀芬的态度渐渐有了好转。然而，善良的秀芬哪能想到，婆婆其实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暂且先缓一缓，等秀芬身子养好了，让她再生孙子。
一年过去了，两岁多的孙女乖巧懂事，秀芬已经恢复，婆婆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天晚饭后，婆婆喊孙成去她房间。儿子一进屋，她便压低嗓门，“成子，妈把你喊过来，有一件重要事提醒你，得抓紧生儿子。”
“妈，还生啥呀，上次流产对秀芬的伤害已经很大了。再说，现在是计划生育，虽说咱家头胎是个女孩，但现在这二胎不能生。”孙成拒绝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生？”孙成妈忿忿地怒问。
“我早问过了，头胎和二胎是有年龄间隔的，咱家现在不够条件，得再等几年。如果不按政策，超生是要罚款的！”孙成解释着。
“怕什么！我可等不了，管它什么条件，趁我还活着，一定要抱上孙子！老孙家不能到你这绝了后！罚款怕什么，罚多少我都认，这钱我来出，哪怕让我赔上棺材本都行！”
强势的母亲向来说一不二，孙成劝了一会儿也不见效，只好点头默许。其实，说句掏心窝的话，他也想，做梦都想有儿子，他最怕别人骂他是绝户，到哪都没有底气。
虽说国家政策很严，但超生这种事村里还是有的。有的人为了逃避检查，怀孕后躲到外地亲戚家，无人知晓，生完后再回来。反正孩子都生出来了，谁也拿他们没办法，最后只能罚款了事。
看看那些超生得儿子的，哪怕是借钱去交罚款，都乐得屁颠屁颠的，真让人眼红。
其中还有这么一户人家，孩子出生后，一看是闺女，当晚就瞒着老婆送了人，谎称孩子死掉了。孩子妈确实哭了一阵子，结果第二年产房传喜讯，生儿子了。为了要儿子，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正因为身边有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孙成妈实在等不及了，想要孙子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她私下里先说服儿子，说得孙成也动了心。
在老娘的唆使下，孙成悄悄用缝衣针扎破小套套。此后婆婆每天都在观察儿媳，掐指算计着，终于在某天清晨，她兴奋地听到秀芬难受的干呕声。
“哎呀，你这是怎么啦？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哪儿不舒服？”婆婆凑上前去，轻拍秀芬的后背，显出少有的温和与关心。
“没，没事，就是觉得胃不舒服，恶心，浑身没劲。”秀芬捂着嘴，强忍着腹内阵阵的翻江倒海。
“那啥也别干了，快进屋躺会儿。”婆婆心中窃喜。一连几天，秀芬都是这样，婆婆不由得心花怒放，哈哈，姜还是老的辣呀，这事成了！
起初，秀芬以为自己得了胃病，不久，她便觉得不对劲，莫不是怀上了？那可怎么办？满腹心事的她，愁眉苦脸，怎能逃过婆婆的火眼金睛呢？
“秀芬，你病了？要是不舒服，我和成子带你去看看。你老姨他们村有个神医，看得特别准，药到病除。”
一切按事先预想，水到渠成。秀芬被母子俩领到几十里外的一个小村，专程拜见神医。之所以跑这么远，就是要防止泄密，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传说中的神医好像真有本事，一番望闻问切后，开口道喜:恭喜恭喜！你怀孕了！
闻听此言，秀芬异常惶恐，现在怀孕，违反政策呀，我又得去流产，多遭罪呀！我，我该怎么办？婆婆那边却欣喜万分，暗自庆幸计划的成功。
这一趟真没白去，不但确认了怀孕，还花钱讨来了保生男孩的神药。据说神医家有祖传秘方-----生男生女如意方。吃了这种药，想生啥就能生啥。
回来后，婆婆开始劝说秀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请求秀芬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婆婆对天发誓:秀芬啊，妈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你都是咱孙家的大功臣，以后这孩子吃的用的我全包，钱决不是问题！”说罢，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
婆婆慢慢地打开红布包，手擅抖着，其实她的心更发颤。昨晚，她手棒红布包，摩挲着包里那黄澄澄的金手镯，真是舍不得。这手镯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戴，为了要孙子，只能豁出去了！哎！那感觉真是从心尖上剜肉一样，疼极了！
金手镯被婆婆套在秀芬的手腕上，俗语说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眼下她是舍不了金子换不来孙子！如此这般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善良的秀芬终于心软了，顺了婆婆的心，每天开始喝起又苦又涩的保生男孩的中药汤。
几个月后，快显怀的她被送到几十里外的姨婆家。姨婆是婆婆的亲妹妹，在这里既安全又保密，没人知道她的底细。
姨婆家毕竟不是自己家，秀芬住在这儿很拘谨，心里也很不踏实，为了不讨人嫌，她总是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
怀孕七个多月，秀芬想女儿了，托人捎信让孙成把女儿带来。婆婆不放心，把家里安顿好，也跟了过来。
离别多日终于见到妈妈，盼盼欢笑着扑过来，秀芬伸手去抱。“别抱！快放下她！”婆婆急得大喊。
可是晚了，秀芬见到女儿高兴得忘乎所以，一弯腰用力，感觉身子似乎抻了一下。“哎呀！----”她忙放下盼盼，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怎么啦？有没有事？”婆婆一边担心地问一边使劲把盼盼扯到身旁，恶狠狠地冲着孩子大吼:“你这个死丫头，想害死你弟弟呀，以后再让你妈抱，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凶巴巴地扬起巴掌，可怜的孩子吓哭了。
当晚，秀芬就发现下面见红，婆婆得知异常紧张，催促姨婆找来大夫。大夫诊断后，秀芬总算松了一口气。问题不大，幸好没有腹痛，只是少量见红，可能是不小心动了胎气，只需注意不要干活，安心静养就可以了。
然而，这点小事在婆婆看来，却是天大的麻烦事。她严肃地命令秀芬:从今天起，什么也不能干，必须卧床养胎，直到孩子安全降生为止。
唯恐秀芬不听，她还特意吓唬一番:你千万不能大意，真要是倒霉了，哪怕是打个喷嚏，伸个懒腰，孩子都可能没了……
为了监督秀芬，婆婆留了下来，亲自看护，确保万无一失。以前极其吝啬的她，现在竟不惜下起血本，天天做鸡汤、鱼汤、老鸭汤……喝得秀芬见汤就想吐。
每天，她被迫捏着鼻子，填鸭式的进补，不久肚子便滚圆滚圆的。姨婆看了，不禁开始替她担忧:照这么补下去，娃在肚子里长得太大，生产时该多难呀！
婆婆却眉开眼笑，看这架势，我大孙子长得壮着哩！她每天说着雷同的话:“多吃！一定要多吃！”“喝鸡汤了！”“快，趁热把鱼汤喝了！”“当妈的嘴壮，肚子里的孩子才更壮！”……
这种日子，看似享福，实则遭罪。秀芬像木偶般被强势的婆婆操控着。在婆婆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传宗接代的生育机器。
好一个悲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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