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值得,他更值得。
大山又来晃我胳膊,热热的汗湿的小手非常有力气,晃地我没法打字:“妈妈,给我讲书(念故事书)。”
“宝贝,等我一下……”
这一等,往往是两、三个小时后。他从最开始的满怀希望,时不时来骚扰一下询问进度,到最后完全失去耐心,用更大的力气晃我胳膊,小脸皱成一团,泪水像是可以循环使用的, 一批批汹涌地喷出来。
我说:“你烦不烦?我不是说了等一下?”
他沉默了一下,自己呆呆地坐到沙发上,大哭变成超级大哭的蓄势,一下下抽泣着。
四周无人,可是惨白的墙、乱七八糟的桌子、沾满饭粒子的地面、没电的吸尘器、搭在椅子上的浴巾,仿佛都放下了体面,开始郑重其事地批评我。就像《绝望主妇》里Bree终于忍不住开始吐槽闺蜜Gabrielle一样——You are a lousy mother(作为母亲,你糟透了)!
我也问自己:“孩子在你身边,你却不在他身边,这样他和留守儿童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还在忙碌着,等着他超级大哭,然后用一罐酸奶去哄好他。
然而这次他没有,只是边抽泣,边拿着玩具车陷入了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
也许日复一日的失望,终究是变成了无所谓?
一
当我把人生所有需求摊开,并列置于桌上,慢慢排列、排除,发现只有两样东西我真正看重——爱,和钱。后者也不过是为前者服务而已。
我尝试过许多方法来让钱和爱得到平衡。
让老人带孩子是我一开始就拒绝的。在我的价值观里,老人既没有责任和义务,也没有体力和智力来带孙子。让老人带孩子,自己全权交付,对双方我都不忍心。再加上,我极不擅长处理复杂关系,一直在尽最大能追求核心家庭的自由度。
我试过请家政阿姨带孩子,我和老常出门去工作,但由于种种原因,一个合适的阿姨因为薪资问题离开之后,就再没有遇到合适的。
老常工作忙碌而稳定,收入也比我高,我又向往自由,总有个写作创业的梦,那么全职妈妈就是唯一且最好的选择了。
二
我这个全职妈妈当得并不好。
也许是心疼老常赚钱辛苦,也许是为了挽回自尊,也许是在逃避我并不感兴趣的深度育儿,我总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要做。兼职、写作、画画,这三年,生活有笑有泪,总体上是一团乱麻、满地鸡毛。
大山被我带得——怎么而说呢,特别乖巧?他早早学会了自己吃饭,且强迫症般地必须光盘;两个月就睡整觉,仿佛知道他妈夜里是起不来的;会自己去饮水机倒水,给他的爹妈喝;会拿着簸箕陪我扫地,说:“妈妈,我扶着”;会把大盆拿过来,提醒我们衣服已经甩干可以晾了……
你看,说起他,我又忍不住炫耀起来了。这个不到3岁的小孩,是不是已经非常独立了。
但说起这些,我却是非常非常心酸的。
所有的宠爱、溺爱,都是需要时间的,但我没有。
他也有愤怒的时候。在我某一次拒绝他之后,他把玩具小汽车狠狠砸到地上,但没砸准,绷到我的脚了。我疼得眼泪直飚。老常说:“去给妈妈道歉,然后吹一吹。”他抹着眼泪,说:“妈妈对不起,别哭了,不疼了”,然后呼呼吹了好几下,自己落寞地走开了。
三
年过30的感受是什么?我并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生活似乎一切如故,婚姻里温情和怨念都有,对父母依恋和愧疚依旧,对金钱的渴望更盛。我仍然是一个所谓的“全职妈妈”。
在看过许多鸡汤,听过许多真实案例,被旁敲侧击了无数次之后,我更执着于内心的选择—要继续做全职妈妈。
这样的一个孩子,像一盏温和而透亮的灯,照着我的心、我的胃、我的肝肠、我整个迷茫混沌的人生。
他是我三年前,突然认识的一个新朋友,是我和老常把爱又复制出同等量的载体,是一棵看似柔弱却坚挺无比的树苗。
这位新朋友,这个好伙伴,值得我放弃一些次等重要的东西。当我许多年后回想此时此刻的决定时,萦绕心间的一定不是悔恨或遗憾,而是——人间值得,他更值得。
(作者刘小一,英国爱丁堡大学社会学硕士,曾任职财经记者、企业公关主笔,采访多位著名经济学家、企业家。现为自由撰稿人,关注育儿、情感、乡村、性别研究。未经作者授权,文章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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