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再读海子的这首诗，内心里有难以言状的感动。海子的愿望不高，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做一个有爱心的善良的人，做一个不染纤尘的人，能够像火一样地燃烧，像水一样地流淌，像冰一样地晶莹，把自己的爱洒向人间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喂马，劈柴”，“和每一个亲人通信”，还是祝愿陌生人“有情人都成眷属”，这些小小的愿望，如此细微，如此平实，如此真诚，在今天看来，竟又是如此难得。是什么使得这些小小的愿望成了生活中的奢望呢？是我们对物质世界的无止境的索求，对酒色财气的无止境的贪欲；当然，也是生活泰山般的压力使得人们无法去关注自己和别人的幸福感受。

当海子写这首诗的时候，他的内心应该是澄明的，有一缕和煦的阳光照着他的心房。他静静地思考，静静地写作。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爱？诗人不是哲学家，诗人是感性的人，他们生活在自己的梦幻里，他们是生活在人类的憧憬中的人。诗歌，是幸福的呓语，更是苦难的呻吟。当他们写下那些动人的华美的篇章，其时他们或许正备受感情的煎熬。常识告诉我们，梦想在田间地头农家乐的人，从来就不是农夫。海子呢？海子的愿望是多么平常啊。富士康“十连跳”的员工，他们不但绝对不会有心情“关心粮食和蔬菜”，也不会有“把我的幸福告诉每一个人”的关怀，更不会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闲雅品位。“优雅”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够悠闲，不必整天地为糊口而奔忙。然而，生活的残酷剥夺了人们坐下来低头思考和仰望星空的雅致，同时也风蚀了亲情友情和爱情的醇美。人们汲汲于蝇头小利，以期换取生存的空间。当人异化为物，那么人就有了“做人”的愿望。当芸芸众生如蝼蚁一般利来利往的时候，海子给了迷失方向的人生活的真谛。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海子还是孤独的。他认为爱情是一切苦难的源头。人若无爱，何以有伤？人若无伤，何以有痛？伤痛或许都是一样的，但是对伤痛的觉悟却各有不同。有的人一朝受伤，终生免疫；有的人执迷不悟，一伤再伤。但看自杀身亡的作家诗人的名单，就长得足以令人心悸。他们怀揣怎样的悲悯，最终压垮了自己啊。每当看到层出不穷的人间悲剧，耳畔就会想起“人们啊，我爱你们！你们可要小心啊”的叮咛。当大多数人为既得利益沾沾自喜，为财富不均耿耿于怀，为蝇头小利尔虞我诈的时候，诗人们却感觉到人间的悲剧才刚刚开始。从外国的梵高、莫泊桑、叶赛宁、川端康成、杰克伦敦、海明威、马雅可夫斯基到中国的老舍、杨朔、顾城、徐迟、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女诗人蝌蚪等等，他们生前用爱的血泪谱写了一篇篇人类灵魂自救的乐章，可是，他们也因为大爱而痛苦，因为执着而孤独，因为清醒而绝望。自杀的方式可谓千奇百怪，投海、枪击、上吊、割腕、服毒、跳楼……

当海子的内心渴望人能像人一样地生活的时候，他的现实境遇则可能恰恰相反。他渴望“我有一所房子”，可能恰恰生活在蜗居中；他在另一首诗中发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的爱的呢喃的时候，他的魂牵梦萦的“姐姐”会有类似的回应吗？当他“想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的时候，他可能恰恰在流浪中，对生之养之的山川大地无暇报以深情一瞥。既然爱是一切苦难的源头，那么爱之愈甚，则痛之愈深。海子该是怎样地祝福生活如他所愿啊！虽然这个愿望一点都不高。也为其不高，才见不幸。海子在诗剧《太阳》里写道：“我们走到了人类的尽头 / 我还爱着。虽然我爱的是火 / 而不是人类这一堆灰烬。”一般人都不能想象的是，写出如此温暖的诗歌的海子，终于承受不了对人间的大爱，带着一双忧郁到绝望的眼睛，两个月后，山海关卧轨自杀，结束了年仅25岁的生命。这个用心灵歌唱着的诗人，一直都在渴望倾听远离尘嚣的美丽回音。同时，用他的青春和鲜血解释了好多读者“为什么是从明天起而不是今天？”的疑问，这里“今天”和“明天”已经成为一个时间的符号，“今天”是不可回避的现时，而“明天”则是无所定指的将来。既然“今天”幸福不了，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今天读海子的诗，不只感动，而且悲伤。“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只是祝福吗？不，它更像临终告别，它是诗人在对生活的极其悲观之后的遗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海子生活在悲哀中，但是他不想其他所爱的人也如他一样。

对自己呢？海子只有一个愿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3月26日，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海子来到山海关，在一个面朝大海的地方，头脑清醒地缓缓走向一列徐徐开来的慢速列车，以独特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临终遗愿，完成了对生命的解脱。阅历尚浅的青年，固然感动，但是断然读不到眼泪涌出的。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但是追求幸福仍然是人的基本使命。当“今天已然幸福不了”成为牢不可破的定律，生活还有什么值得留念？不过人既然“是一根能够思想的芦苇”，就当不断地反省吧。因为是“芦苇”，就别期望做栋梁；既然能“思想”，当然得昂起高贵的头。不管怎样，我们得感谢海子，感谢这棵“苇中俊杰”，是他代替我们去感受苦难，思想人生。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走了，但给我们留下了一片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的安魂之地，理想之乡。这里，没有尘世的纷扰，没有爱情的纠葛，没有未来，没有悲伤，没有幻想，只有飞翔的海鸥，低唱的海浪，蓝天，白云，青山，碧海和无边的春色。一切的一切，都静谧在一片忧伤的童话中……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但愿明天能够尽早到来……

                                             ——于2010年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