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返程回重庆,车厢里有些超员。过道上、连接处挤满了人和大包。我推着晚餐盒饭经过,旅客们不但不抱怨,还热情地帮助我快速通过,他们对我善意的帮助,我只能微笑着向他们表示我的感谢,在心间真诚地祝愿他们,好人一生平安。
遇见这些美好的人,心里是幸福愉快的,我笑着和他们说话,他们也笑着和我搭话,欢声笑语间,火车仿佛一个温暖的家,将我们的心紧紧相连。我好想时光就停留在此刻,我好想幸福永远属于这一群善良的人。
偶尔推车经过一个过道或连接处时,我会看见一些旅客瘦削的脸,不自觉地,我就想走上去善意地给他说一声,老乡,你好瘦,要保重身体喔。
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圆润的脸变成一张瓜子脸,看到瘦削的脸,我总会想到病。我害怕这些善良的人也像我父亲一样生病,当面提醒后,在推着饭车离去时,我会在我的心里千遍万遍地念叨着,好人一生平安,免一切颠沛,免一切流离,免一切病痛,免一切人世的苦楚。
然而,我的记忆还是潮涌般而来。那是在我读技校去的第一年,我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和母亲,在生意的重重打击下,为了让我过好在技校的每一天,决心去湖南打工。
父亲从没做过重活,每次听他电话里的声音,我就能深切地感知他的劳累,但他总是说他们很好,让我不要节约,大胆地花,一个月的钱还没用完,又给我寄第二拨来了。
那时我的一个同学,长期短缺生活费,她给她的父母打电话求助,她的父母只是淡淡地说,没钱就去找同学借,先坚持几天。
他们不担心她一个孩子没钱会怎样,而她总是还没挂断电话就在电话的这头号啕大哭。我无法猜测她父母的境况,我也无法体会她父母听到她哭声的感受。但,我无法接受她当着我的面哭,我无比爽快地拿出我父母寄给我的钱,递给她,她望着钱,望着我,笑得像一朵花。
我像一个有钱人,见到同学没钱就借,而当所有人以为我家很有钱时,我的父母其实也在异乡头顶烈日打工,并且生意亏损,欠了很多债。
我的父亲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在对我的教育中,他告诉我,钱财如粪土,仁意值千金。切不可为钱哭,为钱改变自己。即使在我们家最穷困时,他依然为我撑起一把伞,让我无忧无虑,开心地度过每一天,活出自信,活出坚强。
我没有因为父母对我的钱财大方而养成坏习惯,我也没有因为自己有钱而忘却了父母挣钱的不易。在他们笑着让我大方花钱时,我认准了一件物品在我心中是否值得我去花费的价值。每一个假期,我会剩一千到两千左右的生活费回家,亲手递到父母的手中。
而我这位经常向父母讨要生活费而哭的同学,在读技校第二学期就跟着一个网友私奔了,那时候她17岁吧。17岁的孩子懂什么爱情呢?和对方在电话中聊了几次后就退学嫁做人妇了,我那时看见她买着一束鲜花去看望男朋友时,我本想阻止她,但她去意已决。也许,她不想再为生活费苦恼,也许她渴望被爱吧。从父母那里得不到关爱,就嫁给关心她的男孩子吧。
我想阻止她,但她不听,我害怕她后悔,但她无比坚决。
后来,我们毕业后,参加工作,结婚,所以人刚生小孩或是还没生小孩时,她的孩子已经在上小学了。她把孩子留在老家,请婆婆带,自己则和她老公在深圳的一个流水线上做手机零件,计件。我想问她是否后悔,是否幸福,但我始终没敢开口。
和别人的父母比起来,我好幸福。
但母亲说,你的爸爸在湖南打工时身体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只是那时候,我没想到是癌症在潜藏,也许早一点去体检,就不会这样了。但你父亲却说,要死也要等到她毕业。当我毕业时,我的父亲真的倒下了,一语成谶。
那时候,他和母亲在湖南打了三个月的工,回家了。也是坐火车从湖南回去的。在火车上,我的父亲买了一本地图。他们坐了一天的车,父亲没吃过一顿饭,母亲则吃了零食,鸡蛋,玉米棒等。看见有盒饭来,母亲准备给父亲买,被父亲拒绝了。他说他不喜欢吃火车上的饭,但我知道,他是想为我多节约一点钱,让我吃好穿好。
在他最衰败的时候,他没有往日的风光和大气,只想到了火车上的东西价格贵,能少吃一顿就节约一顿,省下来,还可以让我多用一点钱。
他不知道,他的生命会那么早的结束。他不知道,我不希望他为我节约。我知道我很幸福,但我不知道我和父亲的缘会那么短,我总想,要是父亲在火车上吃一顿饭该多好。
推车经过每一节车厢,经常会听到有老乡说,我回去吃,我下车了再吃。可是,下车后,你们真的吃了吗,是饿着肚子挺到家里再吃的吧?每每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心痛,心痛,天下的父母都是这般爱孩子爱家庭爱得这么深沉。可是,你们的孩子,或许希望你们不样这样节约,好好吃饭,保重身体。也许,你们的境况一时不好,没挣到多少钱,还欠了很多债,可是,没关系的,这些困难很快就会过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让你们的孩子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遇见这些美好善良的人,仿佛有遇见了父亲,但我知道,他们不是。可是,我还是想要善意地提醒你们,老乡,吃份盒饭,老乡,你好瘦,保住身体,如果不舒服,不要强撑。
老乡,但使岁月静好,免你一生颠沛,免你一世流离,免你一切病痛,免你一世苦楚,平安幸福,永远健康。
推盒饭,走过拥挤的车厢,遇见善良美好的人,默默地走过,偶尔微笑,就像是走过了自己和他人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有内心暖洋洋的欢喜,有遇见惊喜后的哀叹,有不被人理解尊重的黯然。深夜,没有座位的他们,或睡在座位下,或蹲在过道上或站在连接处,微闭或醒着,唯有鼾声一片和谐。其他的,已无人知晓。
你好呀,老乡。
你好呀,老乡,谢谢你,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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