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龙
我爱你,像风行了八千里1.
八年未见,他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穿着标志性的夹克衫,脸上的笑意不再有少年的稚气和青涩,举手投足间尽是稳重和从容。
八年里,似乎很长,可是回首往事,她觉得似乎就在昨天。
八年来,我们彼此之间一定经历了许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
她心中感慨万千,将手中的包换到另一只手,踩着高跟鞋,从容的向他走过去,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还记得我吗?学长!”她走到他面前问,随之一笑,掩饰心里的紧张。
他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打量她许久才笑了笑,右手的食指迅速从鼻尖掠过,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她经常看他做过,在他沉思时,写字看书时,与人交谈觉得尴尬时……他还是他,没有变过。
“岳鸿舒,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学长有八年没回来过了,时间过的很快。”她笑道。
“是啊!时间的确过得很快。当初我们在一起读大学,一晃八年过来了,你还好吗?”最后这个问题,他似乎问的有些艰难。
她感到心里有些难过,努力控制着不让他看出来,依然是从容的笑着:“我很好!”
两人从人潮涌动的宴会厅出来,走在刚下过雨的街道上,天气刚刚立秋,丝毫没有秋天的凉意,依然闷热难忍。
真是太讽刺了。八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消失了。他们本约好要在七夕节那天晚上见面,可是那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约定的地点等他到半夜,不见他来。从此以后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全无。
他的不辞而别,成了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此刻他们坐在一起,她想问问他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没有必要了。她问:“这次回来是探亲还是访友?妻子孩子一起过来的吗?”
“回来处理些事情,”他说着觉得这样有些敷衍了,“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我还没有成家,更没有孩子。”
她心里咯噔一声,这倒是让她感到意外。
“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不娶妻生子呢?”她问的声音不由得小了许多。
他知道她是想问当初那件事情,但是说来话长,他正在思考怎么开口,“我当时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必说了,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所谓了。”她突然站起身,拿着包,“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他起身跟上前几步,问:“你的号码可以告诉我吗?”
她赶紧从包里拿出笔:“手伸出来吧!”
他伸出手,她快速的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串号码。
2.
八年前。
岳鸿舒读大学的第二年,学校里搞了个先进青年文学社,能加入的学生可以直接入爱国党。当时大家都觉得新鲜,踊跃报名参加。大多数女生进文学社的理由是,文学社里有几个长相家世都很不错的学长。
岳鸿舒和大多数女生一样,暗恋的人是顾芳宗。她报了名,学生会里的几个学长亲自面试的,她由于平时爱看书,颇有些文采,而被收下了。
后来进了文学社她才知道,里面大多数都是男生,女生只有五六个,而且充当的都是整理书籍,资料,跑腿打杂的工作。不过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她只要没有课就跑到文学社里,打扫卫生,干些杂活。只要能时常看到心目中暗恋的男神就行了。
顾芳宗大多数时候都在翻阅资料,写东西,写什么岳鸿舒不清楚。为了接近他,她主动提出要帮他抄写,查找资料。起先顾芳宗没有答应,后来接触多了,觉得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逐渐让她帮自己做些事情。
时间长了她了解到一些内幕。以顾芳宗和另外几个学长为首的一些人借文学社的名义,私下里正在搞某些运动。这是牵扯到时政的事情,当时国内政局不稳,情况比较复杂,岳鸿舒不太清楚。但她明白顾芳宗参加的活动有可能对他的前途产生影响,甚至会有危险。
后来的半年时间里,他们只是对学校和社会上的热点事情写文章,贴标语加以评论。这些都是作为国民的正常行为,别的没发生任何不良的情形。后来她认为,他们毕竟是一群大学生,能闹腾出什么浪啊!
他们经常待在图书馆里,为他找到资料后,她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看书。
有一次她睡着了,醒来时正遇到顾芳宗拿着自己的手绢为她擦嘴,她想起自己睡觉就会流口水,羞的面红耳赤,一把抢过手绢,慌张的说:“我自己来!”
“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看这些书。”顾芳宗将书拿过去随意翻了翻,“莎翁的仲夏夜之梦。虽然这是大学生必看的书目,可没有几个人能有耐心看完。你和她们不一样。”
岳鸿舒擦好嘴巴转过身看着他,认真地问:“有什么不一样?”
“起码表示,你是个勇敢……有思想有主见的女孩子。”顾芳宗点点头,以某种下定义的态度说。
岳鸿舒笑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不过她爱看书是真的,看的每本书都是经过挑选的,若是文笔风格不是自己喜欢的,再好的书她也不看。
“学长,你喜欢看什么书啊?”她问。
“我喜欢看哲学书,那些书你大概不会喜欢。”他说着起身去找了几本过来,岳鸿舒仔细翻看后,果真不喜欢。若让她看这些书,会很痛苦。
大概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有时候还会一起吃饭。多数时候都在学校附近那条街的拐角处的一家面店里。
岳鸿舒最爱吃的面是西红柿鸡蛋面,而顾芳宗对葱油拌面情有独钟。
3.
他们相处的半年时间,是岳鸿舒感到最幸福的时光。可是这样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顾芳宗的女朋友突然来找她。
说是女朋友也不太确切,那是他们两家人意向中达成的共识。他们是在一起做生意的搭档。顾芳宗和女方从小就认识。对她感觉也很好,彼此默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相处的时间很少。女方在外地读书。
她当时趾高气扬的站在岳鸿舒面前,拦住她的去路问:“你就是岳鸿舒?”神色里流露出的不屑使岳鸿舒感到生气,“请你离顾芳宗远点。他是我的男朋友。”
岳鸿舒感到很震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顾芳宗有女朋友这回事。
“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
“我当然知道,否则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我的意思是离开文学社,不要整天跟在他身边,像个女仆似的。”说完顾芳宗的女朋友转身走了。
岳鸿舒稍稍松了口气,面对她的质问,心里有些心虚,面对她的容貌,又有些自卑。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突然向文学社申请退出。
那天以后她不再去文学社的大楼,不再去图书馆,不再去那家面店。有关顾芳宗的消息,她选择无视,躲避。
有一次在学校里她和同学边走边聊天,一抬头看到顾芳宗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几乎同时发现了她。有些出乎意料,正发愣着,见岳鸿舒已经往一边的小道上跑去。他赶紧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平白无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我听说你们那个文学社私下里搞什么活动,或许有危险,我怕麻烦,就不去了。”岳鸿舒说。这个理由是她平时从别人聊天时候听来的,临时用上了。
“你撒谎。就算是这个原因,你也不至于不辞而别,而且你明显躲的是我,也就是说我才是你的危险。”他说。
你不是!岳鸿舒在心里替他辩解道。她在挣扎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犹豫片刻后,她决定说出来:“你女朋友来找过我,让我远离你。”她说出来才感觉到自己之前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她竟然让自己想了那么多,纠结那么久。
“我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啊!”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没有想到丽娜会跑来找她说那样的话。
“你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那是两家大人有结亲的意愿,但是我还没有同意。”他解释道,“长大后我才认识到,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那天解释过后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些,不过岳鸿舒不愿意再去文学社了。顾芳宗没有勉强,只是仍然找她查找资料,抄写文章。抽时间请她吃饭。
学期快要结束时,他送了一本诗歌集给岳鸿舒。那是一本情诗合集,傻子看了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本书成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4.
“我没有想过你会喜欢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呢?”岳鸿舒问。
“我也没有想过会喜欢你。问你个问题吧!你认为喜欢一个人是日久生情还是一眼万年?”顾芳宗手里的那本诗集翻在某一页停止,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岳鸿舒眉毛往上一挑,很快有了答案,她说:“虽然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但我相信一眼万年。”
似乎有一朵花绽放在顾芳宗心头,从心里直开到脸上眉间,他整个人都是舒展放松的,像春风中飞舞的鹅黄色柳絮。
他说:“或许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我们的想法一样。我是在一瞬间对你动心的,而那样的一瞬间有很多!”
岳鸿舒看着他笑,脸上早飞满了红霞。手托腮帮子痴迷的瞧着他。
“我要为你献上一首诗歌,也是我对你发出的爱的承诺。”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顾芳宗朗诵诗歌时,那股神采飞扬,朝气蓬勃的模样深深感染了岳鸿舒,她在心里想,要一辈子跟着他。
八年前的七夕节将至时,他们约定好了,当天晚上见面,要一起去看灯展的。
可是七夕节那天晚上,岳鸿舒早早到了,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顾芳宗的影子。不仅是那天晚上,此后他也一直没有消息。如同人间蒸发。
原来就在几天前,顾芳宗去找了何丽娜,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他们之间不可能,他喜欢的人是岳鸿舒。何丽娜恼羞成怒,对顾芳宗发了一通脾气,他不想与她纠缠,扔下一句:“请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她的话”就走了。
七夕当天他们文学社的几个核心成员接到一项任务,那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动。但是上面的当权者忽然发难,抓捕了一大批爱国党的成员。顾家是做生意的,向来消息灵通,顾芳宗被父亲临时控制住送到火车站,塞上火车,嘱咐他暂时不要回来。
谁也没想到暂时竟然变成了流亡。他和几个人当时受到了政府下发的驱逐令,直到几年后形势缓和,他才回来找她。而她那个时候刚嫁人不久,他心灰意冷的离开,直到如今才再次回来。
5.
他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岳鸿舒静静听着他说起这些,心潮澎湃,她无法接受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分开了。
她甚至在心里责备自己为何不一直等下去呢?当初她等了四年,只要再等四年,他们就可以重逢,或许……
她没有让自己想下去,为自己感到可笑。
“那个组织还在吗?”她轻声问。
“在,一直都在。只要人民还在受剥削和欺压,只要世间的黑暗没有驱逐殆尽,那个组织就一直在。”顾芳宗宣誓般的说。
“我可以加入吗?我也想做点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如今情况明朗很多,但不排除会带给你麻烦。”
顾芳宗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他这次回来上面已经知道了消息,不过眼下时局变了,他们无法再抓捕他,关押他。但是未免夜长梦多,他不会多待下去,准备尽快离开。
和岳鸿舒的短暂见面还是给她带来了麻烦。她很快被当地的警察厅传唤,有两个警察亲自在她去上班的路上将她带走。
他们在她那儿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因为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懂。最多吓唬吓唬她,关她几天就会放出来了。但对于顾芳宗来说,自己这已经给她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了。
他动用自己的关系,打听她在里面的情况。
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答:“我们以前是同学。”
问:“你们私下里联系过吗?”
答:“我们八年之中从来没有联系过。”
问:“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答:“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他在国外做生意,别的不知道。”
问来问去就是诸如此类的问题。关了她两天,根据他们掌握的消息看,她对一切是不知情的。然后将她放了。
她果然惹了麻烦。丈夫质问她,她想搪塞敷衍过去,可他不依不饶,无奈之下她只能把实情告诉他。
“老情人见面你心里是不是春心荡漾了啊?而且他还是一个危险分子。你私下里瞒着我偷偷去约见老情人,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面对丈夫的指责,她很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理解她,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他断定这是岳鸿舒对自己的背叛。动不动就羞辱她,说些难听的话,对于她来说,丈夫如同一个幼稚的孩子。
她开始有了离婚的念头。但是因为孩子,她犹豫起来,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顾芳宗知道自己给岳鸿舒带来的麻烦,可是这种事情他不好出面,哪怕自己说一句话,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可是在即将离开之际,他还是决定去见那个男人一面。
他们依然约在咖啡厅见面。顾芳宗早早到了,坐在位置上等着,时间过了五分钟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身材富态的男子,脸上带着一股气呼呼的神色朝他这个位置走来。
“你好,陈先生,我是顾芳宗……鸿舒的同学。”他伸出手来,可是陈却没有握上去。
“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他一屁股坐下来,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盯着顾芳宗。
“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需要解除一下。我和她之间,我们是同学,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希望你不要误会。”他笑着说。
陈先生打量起顾芳宗,他穿着格子休闲的西装,手腕上带着表,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皮肤白皙,气质温润,浑身透着一股干脆果断的利索气息,这种类型就是社会中精英形象的典型代表。
就这么短暂的接触中,他能感受到,他心里依然有她。而她呢?根本就不用想。
“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见面,不要联系。完完全全做回陌生人,可以吗?我要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好!我答应你!”顾芳宗态度坚决的说。
6.
顾芳宗离开那天,岳鸿舒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他离开的时间。她早早的跑到车站等着他出现。
他拎着箱子走过来,看到她时感到很意外,因为答应过陈先生,不再联系,不再见面的话,他心里犹豫起来,停下脚步看着她。他们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她默默看着他进入站台,走进车厢。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诗集让他看。她开始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高声朗诵起来:“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他坐在里面,手撑着脸,泪雨滂沱。
她想:这首诗仿佛是连接我们之间的一道桥梁,我们心里都隐约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她回去以后提出离婚。陈先生感到很震惊,当然震惊里面也包含着他心里的某种预料,震惊里面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离婚?为了那个男人?别逗了,他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会要你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我告诉你,你根本配不上他,知道吗?你的脑子在抽风!”陈先生这么警告她。
“我想的很清楚,和你离婚也不是为了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不爱你!我真的不爱你,一点也不。”她终于说出来了。她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就已经清楚。她以为爱情可以有很多种,乍见之欢怎能比得过久处不厌呢?可是她错了,婚姻也许不需要爱情支撑,孩子,利益,以及女人对家渴望的归属感足以将她抓的牢牢的。
她也清楚自己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并不会对一个女人友好,她要面对很多磨难,可是她不怕,那些磨难打不败,也吓不倒她。
7.
一年以后,她发了信息给他。
“我离婚了!”
“我知道!”
“我来到了你的城市!”
“我知道!”
她的脸上开始漾出笑容,“你在哪儿呢?”
“我一直在你身后!”
有人说,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其实爱情是生活的必需品,否则我们为何还要心心念念的去追寻呢?
因为只有爱能真正带给人温暖和救赎,给人永恒不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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