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母亲

2019年我成为了一个母亲，我以为这只是我所有角色中的一个。我以为成为母亲只是一件普通的事，一件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事。

那时我的父亲确诊了肺癌，我作为母亲的角色才刚刚开始，而我作为父亲女儿的角色却就要终结。

对父亲患病的忧心冲淡了孩子诞生的喜悦，我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开始只是偶尔失眠，后来演变成连续多日的睡眠障碍。在很多寂寞的夜晚，只有孩子的啼哭声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陪伴着我，由于长期失眠，我变得非常暴躁和焦虑。

在孩子一岁的时候，我停止了母乳喂养，开始服用中药调理情绪和睡眠。

2021年父亲病逝，他在我眼前离开，我看到鲜血从他嘴里涌出，越来越多，在白色的面巾纸上晕开，夺目的惊悚的红色像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死亡之花在怒放，昭示着它的胜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感到无助和绝望。我摇晃父亲，想让他保持清醒，不停地重复一个字“爸！”，似乎我已退化到只会说这一个字，但这并不能阻挡父亲睡去。

父亲输了，在和病魔顽强抗争两年后，一个钢铁般的男人输了。我也输了，我并不能救他，我无能为力。我像目睹一座巨塔在眼前坍塌一样震惊，一座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避难所不复存在，心痛、恐惧、悲伤很多感情涌上心头，我刹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已经追随他而去，它们将不再回来，我将不再是我。

父亲去世后，我的身体状况更差了，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和孩子，母亲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从我记事开始母亲便只是个洗洗涮涮的家庭主妇，一个平凡至极的女人，一个我绝对不想成为的女人，而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是惩恶扬善的英雄，是我的偶像。所以我从未注意过母亲，乃至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她的身影都是模糊的，就像一块巨大的背景板，映衬出父亲高大伟岸的身躯。

在做母亲这方面，我很稚嫩，母亲已经很成熟了，我还在学习着如何照顾孩子，她却已经将我们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她照料我和孩子的饮食起居，她会变着花样儿的给我们做饭，让我们吃的更健康，她会唠叨我们的坏习惯，也会把饭做糊。母亲会包很多种馅料的饺子，茄子、青椒、茴香、韭菜、芹菜配上猪肉或羊肉，轻轻一咬，汤汁就从薄薄的皮中爆出来，浓郁的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最后化作一股暖流流淌到胃里，那种被食物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满足。母亲总是在做家务，不停擦拭和洗涮，像是怕自己停下来似的，她细致的擦拭每一个边角，像是擦拭着回不去的青春，认真涮洗着每一副碗筷，那随水流淌的是三十年的光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现在眉眼间依然有年轻时的风韵，她喜欢讲年轻时的快乐往事，每当这时她就露出那种被父母宠爱的小姑娘才有的甜美笑容，这让我想起，原来她也曾是少女。

和母亲在一起，我感到安全而幸福，我发现原来她一直在守护我，用和父亲不同的方式。孩子每天都在长大，母亲日渐衰老，她总是在为一些事情忧虑：“孩子这么挑食可不行，会缺东西的，咱们做点啥能让他多吃点菜？”“我要是回家了，你们可咋办，中午饭都吃不好。”“你们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全是添加剂。”父亲活着时曾形容母亲：“家有嘟嘟虫，到老不受穷”，我也是被母亲嘟嘟大的孩子。原来做母亲啊，从来不是简单的事，她用绵绵的爱意经年累月的呵护着自己的孩子，如果说父爱像太阳般耀眼强烈，那么母爱则像茸茸细雨，在那些没有太阳的可怕暗夜，是母亲的爱意滋润着我，让这夜色也变得温柔。

有时母亲会在睡梦中哭泣，我知道那是她在想念父亲，人生暮年失去伴侣，失去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失去了一种话语，失去了一部分自己。每当这个时候，我感觉我们作为女人和母亲的部分紧紧相连，面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们不只是母女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一起对抗这生活的残酷和悲凉，这种感情以亲情为基础又超越了亲情，我们都是母亲，我们都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我笃定，未来的某一天，我将和我的母亲一样，我将做和她一样的事。

生命中总有一些沟壑难以逾越，人生中总有一些伤痛难以避免。它们在记忆中从血淋淋的伤口变成永久的疤痕，让我们踽踽独行的人生路变得更加艰难，但总有些事让我们心怀向往，总有些牵挂支撑着我们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