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改变不了的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长时间地陪伴在爸爸身边了。

都说妈在家在，妈不在了，就没有人再关心你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受委屈了。

在我们家，确实如此。

爸爸木讷寡言，思想单纯，很多事情想不到那么深那么远。比如我要离家了，结果下起了大雨。他帮我拦了计程车，行李装好后他说：“你自己去车站吧，我就不送你过去了。”等我拖着行李和俩宝狼狈不堪地上了火车，他才后知后觉地打电话问：“都忘记给你留把伞了，你和娃娃们淋雨了没？”

有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父亲，我基本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扛。很多次我希望他能在我面临困境的时候留下来陪我，可是他却转身就走；很多次我跟他诉说自己的伤心和委屈，可他最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你自己想开点。”很多次在面临两难抉择希望他能帮我指点迷津的时候，他却一点意见都不给，再三催促，他就来一句：“你在外面见多识广，我哪儿能给你提供什么意见？”

记得有一年过得特别艰难，实在扛不住了，打电话跟爸爸哭诉。结果我哭了半天，爸爸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连一声咳嗽、一点呼吸都听不到。一直到我失去了倾诉的愿望，他才安安静静地说一句：“你自己想开点儿，孩子小的那两年都难熬，你们当初小的时候，你奶奶不也是那样对你妈的。”

我一度以为我和我爸之间的距离，足有太平洋那么大。

小时候妈妈身体不好，生活的重担全落在爸爸身上，所以幼年时他对我的陪伴极少。等我外出求学，一年也就寒暑假那几个月的时间在家。但因为某些原因，我回到家也是寄住在奶奶家。因此这么多年，妈妈就是我和爸爸之间沟通的桥梁。大学毕业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工作，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不久妈妈又去世了，我跟爸爸之间就更没有什么深入沟通的机会了。

妈妈去世后我怕他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倒是每晚打电话回去。可我也不是个健谈的人，每晚都是“吃饭了没有”、“吃了什么”、“今天在忙啥”，几天下来，我找不到话题，他就一直沉默下去，也不主动挂断电话，就那样经常对着电话倾听彼此的呼吸。

后来结婚生了大宝，虽然经常回家小住，但始终处于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沉默的境地。

曾经有位领导跟我讲过他和他女儿的故事，说自己是如何培养女儿陪着自己看足球，如何跟女儿讨论各种事情，甚至在女儿高考前夕带她去北京看偶像演唱会。我很是羡慕他的女儿，有这样一个一直陪伴自己成长的、关系亲密的爸爸。

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很深切的孤独感从心底升腾起来，自怨自艾地认为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上大学那几年家里麻烦不断官司缠身，父母自顾不暇，经常半年半年地对我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有个寒暑假，估计他们一整年都不会理我。我曾无限伤感地跟一个关系很要好的同学抱怨，说我就像一个孤儿一样，无人问津。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今年带着孩子回家过暑假，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时间从来没有改变过爸爸那深沉的爱。

我爱吃青菜，他掐着时间在地里撒了种子，然后精心照顾，每日早晚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去地里浇水施肥除草，只为我回到家能吃到外面吃不到的水嫩嫩的青菜；

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去菜市场遛弯，只为能够遇到那些野外捕鱼人，有幸买到几尾野生黄颡，拿回来给我炖上浓浓的一碗汤。在我们老家，野生黄颡鱼汤是大补的东西，特别适合给孕产妇和身体特别虚弱的人食用。如今由于过度捕捞和环境污染，已经很难遇到野生黄颡了。但我爸每天早上都去菜市场转悠，偶尔给他买到了，高兴得脸能笑成一朵花。熬好了汤他自己却不舍得喝，全是我和孩子的。我给他盛一碗，他非给我倒回大半来，只说我们在外边吃不着野生的，要多吃点多补补，他想吃再去买。

我爱吃刚长出嫩芽来的黄豆芽和香吧佬的酱牛肉、牛肚、猪肘子，家里的饭桌上从来没少过。甚至每次吃饭时，我爸都会给我备上一听老青岛。一如当年我上高中时，每次放学回家他留在餐桌上的那一杯还在冒着气泡的啤酒。偶尔一次吃饭时我喝了一罐核桃乳，后来的餐桌上就两样都备着了，想喝哪种都有。

时间改变不了的

还有茶几上还没吃完就又买回来的各种零食，从没间断过的冰镇西瓜，盐水泡好的葡萄，以及苹果、桃子、红枣等……

时间改变不了的

甚至有一次聊天，我问他怎么对某个亲戚好像有些淡淡的。他说，那谁谁，当初做的那什么事儿，不是给你搬弄是非么？还有那谁谁，这个样子欺负你，我怎么会对他好？我不禁愕然。搬弄是非那个，我都已经忘记了，反正现在不见面，更没啥交集。还有那谁谁欺负我，我每每跟他哭诉时，他从没骂过对方替我解气。原来，我受的委屈，他都记着。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从不跟人脸红的他却选择以这种方式来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我突然觉得，他还是爱我的。

是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说，但该做的，他从没少做过一件：小时候被同学欺负了，第二天他马上出现在学校；小时候老是生冻疮，手脚奇痒，他买遍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冻疮膏，然后晚上烧一大锅热水给我洗脚，再细细抹上一层膏药；上初中时有一次在路边的简易雨棚下躲雨，差点被大风刮落的雨棚砸到，后来逢下雨他必会默默出现在学校门口；每次应酬回来，他总会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几粒花生、一个苹果、一个鸡蛋或者一听健力宝。他并不稀罕这些东西，可他知道，他嘴馋的闺女喜欢……

他从不会说“我爱你”，可这深深的父爱，却从未随时间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