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的夏季少雨，偶然下一场，蒸发的水汽中混着刺激的沥青味道，雨水要许久才能把街道上的酷热冲刷干净。
于飞捏着手机和矿泉水坐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撑着伞，踱着步，闪躲着汽车疾驰过喷溅的水花，有些人行色匆匆，也有些三两结伴边走边谈笑……
不知他们是否有烦恼，他们的烦恼可不可以被这场雨浇灭。
他答应了伊旸要给伊晓打电话，可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打，想了许久，仍不知道打过去该跟晓晓说什么。
没理解错的话，伊晓说喜欢他，应该是指谈恋爱那种吧？
可是，他从来是把晓晓当妹妹的。自她还没出生，他就摸着文阿姨的肚子叫她妹妹了，心心念念了许久，后来愿望成真，他是她的哥哥，这种认知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
尽管他知道，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但这么多个日子，他宠着她，也管着她，有没有亲缘关系早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怎么变成这样了？实在是伤脑筋。
于飞想起多年以前，家里有位亲戚造访，看他陪晓晓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搭积木，很惊讶，还伸手揉了揉晓晓的脑袋，乐哈哈地说：“我听说你小飞哥哥是个待不住的，怎么陪着你一坐就是半天呢？”
他有些生气：“阿姨，你别太用力揉晓晓，她会疼的。”
“我不是阿姨，你要叫我姑姑。”
“那你不要揉我妹妹。”
估计是被说得尴尬，那位姑姑脸色看起来不太友善，令于飞更加防备，活像在他眼前的是个人贩子，想趁机拐走晓晓似的。
“护得这么紧，小飞是喜欢晓晓吧？”
“那当然！”
“那等你长大了让晓晓给你当媳妇吧，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可别被抢走了。”
他当时觉得这个姑姑讨厌，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就胡乱说话，晓晓是他妹妹，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妹妹的？再说，媳妇是妈妈对于爸爸来讲的关系，他很明确地知道他妈可不是他爸的妹妹。
唉。
于飞叹了口气，他现在是个什么都懂的大人了，不用赌气的心态想那位姑姑的话，也是没什么错的；只是把成年人的想法放在两个孩子身上，略有些奇葩。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
手机来电伴着雨滴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晓晓”两个字烫得他眼睛疼，心里百转千回，迟迟未接。
响到一半，那边挂掉了，于飞最后听到的歌里唱着“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
2
于飞觉得自己懦弱死了。
他将手机关了机，然后回公司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见是老伍，轻轻颔首，接着继续收拾……
老伍觉得不对劲，便问：“于小爷，你今天咋的了？”
“没咋的啊。”
“一看就有！来来来跟兄弟我说说，我给你参谋参谋。”
“自己一边玩去。”
老伍是个典型的理工男，而立之年，衣品发型不讲究，长相脾性也不讲究，就是有些八卦，否则一个搞产品开发的，也不会和于飞这种做外贸的打成一片。
他微微眯着眼睛，像只精明算计的狐狸：“你不会得绝症了吧？”
“得个鬼。”
“不是啊，那是破产了？”
“破个毛。”
“我知道了，那肯定是失恋！”老伍双眼放光，看起来比平常戴着眼镜时有精气神，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失个恋你就一整天没精打采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吃泻药拉肚子导致肛疼呢。”
“我跟你讲，谈恋爱就像主机安装零部件，你不多试几个，哪里知道哪个最合适？不就是失个恋嘛！我跟你讲……”
于飞想说“失你大爷”，但是话没出口就被抢了先：“话说你也会失恋？虽然你长得没我好看，公司里单身未婚还对你有点意思的女孩没个七八九也有那么一二三，你犯得着这么郁闷吗？”
“……”
老伍喝了一大口保温杯里的茶，见他无言，舔舔嘴唇继续讲，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听。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老伍这人实在，找他帮忙从来都是没有推脱、不计回报的，就是嘴也特别勤快，话匣子一打开完全收不住，他常说自己一不说话就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病。
这不，于飞把要带回宿舍的资料整理完，老伍还没有要结尾的意思，他难得客气地问道：“伍哥，你走吗？”
老伍被打了岔也不恼，话题说转移就转移：“走啊！吃饭去，泰和路那里新开了一家烤肉饭，贼香贼好吃。”
“不了，我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晚上还有事。”于飞举了举手上的文件盒，挡住老伍八卦的神情，无问自答：“私事，不难，重要，没法聊。”
前段时间网上一些情感语录很红，经常看到“救你，保大，爱过，不后悔”之类的分手必答词汇，看多了连反应都快了不少。
老伍呵呵笑着，拍拍他的肩便离开了。
3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才更叫人紧张。
伊晓高考当天，于飞整个人都没在状态，有一丝悔意从心底窜出来，一大清早就扰他清梦，还不到六点就睡不着，哼哧哼哧走到客厅看电视，怕影响到舍友睡觉，又哼哧哼哧回房间上网。
他总在担忧晓晓会因他分心，又害怕是自己想太多了，电话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了不知道说什么，不打又脑子里闹得慌。
好多天了。
等到下班接到父亲电话，于飞皱了一天的眉毛才有些舒展，心想就问一下吧，跟自己爹就不别扭了。
“喂，爸，吃饭了吗？”
“没，小飞啊，晓晓被送到滘塘第一医院了，你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伊老师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滘溏，是他工作的地方，一个市区。
于飞拿着手机的手有些脱力，刚才还清醒的脑子瞬间混沌，话都有点说不出来，不相信似的问道：“爸，你说什么？”
听不清，滘溏什么？
那边很吵，吵得他心乱。
“晓晓不是今天高考吗？送去哪了？”
“儿子？你……”于父听到他哭着讲话愣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声：“快过去医院啊哭个屁！晓晓生病了。”
于飞摸了一把脸，满手泪。
医院里，伊晓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垂着头，长发散落在身前两边，身子看起来特别瘦削。护士帮她扎输液针时，不小心刺偏了，她仍然纹丝不动，眼睛也不眨。
于飞看到血珠冒出来时，心都跟着收缩了一下，他想抬手摸摸伊晓的头，却发现双手软得抬不起来。
病房里的父女俩，表情都瞧不出什么端倪，于飞想着去问问医生，刚抬起脚就被伊晓喊住了。
她说：“于飞哥哥，你又要去哪？”
“晓晓，我去……”
“你别去！”伊晓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声音不像往常一样软糯，有些沙哑，哭过一样，于飞听得心疼，走过去握住她没扎针的手，示意自己不走。
伊新说他去拿药单和交医药费，出去时还懂事地将房门带上了。
“……”于飞搓着伊晓的手，问得着急：“天气热成这样，怎么手这么凉啊？”
“生病了。”
“我知道生病了！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你怎么不跟我说？想吓死我是不是？”
伊晓还是低着头，听不见他的问题的焦急模样，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我复习得很好的，没想到却变成这样，本来想着考个这边的大学，可以离你近一点，现在又要等一年了。”
“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伊晓抬起头，将被握着手猛地抽出，眼睛红得可怕，于飞被她突然的情绪整得一懵，目光茫然地看着她。
他想说，身体重要，先把身体养好，明年再考就是了，晓晓这么棒，还怕考不到好大学吗？
4
后来才知道，之前伊旸是真的因为姐姐生病了，才害怕地给于飞打电话，只不过被伊晓发现了。
她紧抓着伊旸的手，咬着嘴唇摇头，硬把他到嘴的话生生逼着转了个弯。
女孩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哽咽一边控诉：“于飞哥哥，你怎么总是这样？我想跟你说的时候你不理我，跟你告白还躲着我，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的，这就算了，你要工作就工作我又不会缠着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小旸不是还说你会给我电话的吗！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就是没等到……”
“我又想到你这边读书又怕爸妈失望，努力了那么久，你一句没关系就轻松带过了，万一我明年考不好怎么办，万一你又走了怎么办……”
说到都有点声音不稳了，于飞听不得这种话，颇为无奈地替她擦眼泪，轻声细语地哄：“我怎么会走呢？我就在这边等你来上学嘛，之前是我错了，晓晓不哭好不好？”
伊晓吸了吸鼻子，扭头不看他，气他把她告白那茬直接跳过了。
在所有人的眼中，伊晓是个温柔甚至有些卑怯的女孩，不知道她这个性子怎么养成的，于飞鲜少见她这样一面，实在手足无措，踌躇了许久才堪堪说了一句：“晓晓，你还小。”
“我不小了，明年就十八了！”
“可我再过几年就三十了，你跟朵花儿似的，我会耽误你的。等你将来遇到别的优秀的男孩子，就会感慨自己现在只是一时好感，把哥哥对你的好误会成其他，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于飞忍着心痛教育她，说得自己都觉得感动了，但他面前的小丫头根本就油盐不进。
“我就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有。”
“如果你以后爱一个女孩，她比你小个十来岁，你会因为年龄问题放弃她吗？”
“这个……大概不会。”
“那跟我在一起会掉块肉吗？”
“这个……也不会。”
“那不就可以了吗？”
“我跟你说不明白。”于飞觉得心很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偏离轨道，但又一时半刻回忆不起来，心情有些烦躁。
“不能再明白了，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伊晓像只河豚一样腮帮鼓胀，看着可爱，于飞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逗，可刚才的话题热度还在，让他有点不太敢做这样的举动。
他不得不承认，晓晓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那个他说什么都觉得对的小女娃了。
这种发现，让他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5
大概是从未见过伊晓这般任性的模样，于飞直到离开才想起来他为何一直有种被带偏的感觉了。
他一直陪小丫头在喜不喜欢她的问题上绕，全然忘了要弄清她生的什么病，本来又生气又焦虑地问了好几个问题，也没听到答案，反而被质问了一通，一时间脑子卡壳了。
于飞想把自己揍一顿的心都有了，真是不应该，什么问题都没健康重要，他怎么神经这么大条地就忘了呢？
他转身看向住院部三楼，心想：要不回去问个明白？不然今晚肯定又睡不着！
嗯！走着。
走着走着，有些怂啊。
话说明天周六，他本来是打算留在医院陪夜的，让伊新叔叔好好休息一晚上，谁知自己把人家闺女气哭了，被人三两句话给轰出来了。
于飞停在三楼楼梯口，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抬脚，几个医生护士推着一个空床位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冲进了他想进的那间房……
来不及思考，他已经跑到病房门口了，眼前所见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他的伊新叔叔满脸通红地站在一边，而他的晓晓，像个布娃娃一样，毫无生气，闭着眼被人搬到另一张床上，一动也不动。
在手术室门前的几个小时里，于飞觉得浑身都疼得很，好像被电击被动刀的人是自己那般，他从不知道时间可以这么难熬。
先天性心脏病啊……
这是个啥玩意啊……
伊新叔叔跟他说的时候，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听进耳朵里好久也没能理解，只是感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住了，不知道该给个什么反应。
他唯一的一点知觉，就是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迅速下降，在不受控制地下降。
文百草带着伊旸赶到时，伊晓已经进了手术室两个多钟了，于飞一直用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低头站在过道上，他从小最喜欢的伊新叔叔就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于飞的大手被一双小手牵住了，他转头，看到伊旸红着眼眶和他并排站着，小脸蛋上满是倔强神情，和他平时乐呵呵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同。
记得晓晓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姐弟俩长得真像，他有些不敢看这张脸，晓晓是被他气成这样的，她肯定只是想要有个念想，好让自己勇敢一点，少一些害怕，多一份期盼。
结果，他就那么无情把伊晓心中的光掐灭了，还以为自己做的多正确，丝毫不管她有多难过。
于飞觉得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眼前没有尽头，只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何时会驶来一列火车，将他碾碎。
6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完整，有人富裕却婚姻不幸，有人美丽但孤独，还有的人认为自己足够优秀可惜无人称道。
大院里的邻居们并不知晓，于飞本来是有一个妹妹的，然而只来了一个多月，爸爸妈妈还没来得及给她取一个名字，她就离开了。
那年他才六岁，有一天妈妈要做晚餐，便让他照看妹妹。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用积木搭了一座塔，就要成功了，本来安睡的妹妹突然抽搐不停，将他吓得直哭。
他家附近诊所里的医生不敢诊，一边让他们马上将妹妹送去大医院，一边嘀咕：“这孩子怎么这样？”急得一向温和的父亲破口大骂，于飞当时被妈妈牵着，跟她一起哭。
后来，妹妹没了，妈妈差点把眼睛哭瞎，奶奶在世时总担心他们一家人，偶尔劝爸爸妈妈再生一个，于飞常听他妈妈说：“不生了，就要两个。”
这话他一直记得，导致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们家只剩他一个孩子。
一年后，他们举家北迁，住进了那个大院，一住就是二十年，两年后伊晓出生，于飞是真的开心到要飞起来。
他本来就在想，上天收走了他的妹妹，应该还他一个——他知道自己，从来都只是想要一个妹妹而已。
所以，伊晓对他的感情变化让他难以接受，措手不及之下除了逃避还是逃避，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孬，还是不愿意改变本来的兄妹关系，不管是在往什么方向。
于飞许久没有想起那个与他无缘的亲妹妹了，哪怕在伊晓出生的时候，他也是很过分地将其抛之脑后，只顾当时开心。
直到置身于手术室外时，他觉得门上的灯的红光刺眼无比，却依然毫不迟疑地直视它。
或许，他上辈子是造了太多孽，上天才拿他的妹妹惩罚他。
“你们谁是家属？”
手术室大门一打开，伊旸瞬间松开手，和他的爸爸妈妈冲到医生跟前，于飞像一尊雕塑似的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牵伊旸的形态，望着在他面前交谈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机会站在手术室门前了，心尖上的人在里面经历生死关头，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
对心脏不好，他刚才差点供血机能故障。
6
“小飞，你要不要去看看晓晓？”
文百草看这孩子杵在走道上半天不说话，怪担心的。
于飞朝她点点头，迈出的步伐僵硬无比，一看就是许久不动、过于紧张导致的。
他感觉自己像个木偶，手脚完全不受控制，文阿姨安静地走在后面，他偶尔能听到叹气的声音。
谁对自家闺女最好，文百草这个当妈的看得最清楚，她是喜欢于飞的，一直把他当自己孩子对待，她也没料到女儿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再加上查出这个病，一时间难以言说。
她是当老师的，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她知道这个年龄的情窦初开，没办法直接理性地将其视为早恋，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还那么执着，手术前硬是要个答案。
于飞进到病房的时候，觉得自己要难受死了，病床上躺着的女孩，被他捧在手心上宠了十几年，此时安安静静闭着眼，脸上戴着呼吸罩，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
他想问她疼不疼。
本来是生气的，气自己，气伊晓，气一堆人，他从来不觉得离家在外工作就和晓晓生疏了，根本没想到这么严重的病，拖到这种程度才让他知道。
可是一看到晓晓，又感觉心间的阴郁感消散了不少，他也纳闷极了。
于飞跟领导请了假，给伊新叔叔一家人安排了酒店，说了一大箩筐理由，什么奔波劳累，什么伊旸还小，好说歹说才被准许留下来守夜。
他发现下午过后，伊新叔叔对他态度差了不少，都开始习惯性地反驳他的建议了。
伊晓醒的时候，看到于飞眼里的光瞬间亮了，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询问她的状况，那模样她太熟悉了，往常任何时候，她有一点受伤都能看到。
她很想哭，于是……还真的就哭了。
于飞看到伊晓眼泪出框的时候，有一种天黑后整个世界被闷住了的窒息感，发出的声音也哑哑的，他问：“晓晓，是不是哪里疼？我帮你叫医生来。”
然后伊晓摇了摇头，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直接转头闭上眼，不想理他的意图很明显。
“晓晓……”
“我想睡觉了，于飞哥哥要不先回去吧？”
“我答应了你爸妈要守着你的！”
“那你别吵我。”
“……哦……”
向来无畏无惧的于小爷直接怂成一坨翔，曲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巴巴盯着小丫头的背影看，不敢放半个屁。
7
第二天天刚亮，伊旸跑进病房时吓了一跳，他姐姐十分有骨气地背对着于飞哥哥，于飞哥哥顶着两个熊猫眼转头看他。
沧桑！伊旸脑子里好不容易冒出一个词，将他原来想的“苍老”代替了。
伊新夫妇俩比伊旸晚半分钟进门，看到于飞一头鸡窝似的的毛，再看看闺女那刚硬挺直的脊梁，在心里不厚道地暗笑。
于飞觉得这一家人的眼神，都不是很友好。
果不其然，伊旸天真烂漫地问道：“于飞哥哥，我姐又不理你了吗？”
这倒霉孩子！于小爷尴尬地笑笑：“没，你姐只是在睡觉。”说完看向两位当父母的，见他们脸色也都很憔悴，遂十分懂事地问他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伊晓这里有他看着就行了。
他最喜欢的伊新叔叔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睡不着，过来给你们送点早餐，你赶紧吃，然后就去上班吧，别耽误工作了。”
逐客的意思？于飞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没事，我今天请假了。”
“那你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怪埋汰的。”
于飞知道他看起来特别滑稽，昨天晚上思绪万千，纠结了一夜，好好的发型被他抓成杂草一样，胡茬也冒得迅猛。
他正准备抬手捋一下自己，旁边床上传来动静，条件反射那般转过头去，晓晓刚好转身看他，似不认识眼前这个流浪汉模样的人一样，没停留两秒就转向其他人……
“爸，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小旸，你过来，让姐捏捏。”
“我有点饿了。妈妈，有吃的吗？”
于飞很受伤，他们之前许多年的熟络和亲密，好像一时间化成一堆泡沫圈圈，风吹太阳晒，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爆掉，他呆站在不远处看着，却走不动路。
他没去管其他人，倒是听见伊晓说了一句又一句，话语中没有他多少事，让他胸腔略微有些酸涨。
意识回笼之际，他想起昨天伊新叔叔满脸泪光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给晓晓一点希望，他当时一心都在担忧手术，没有深入去考虑，现在看来，怕是麻烦了。
于小爷觉得自己需要面壁思过。
他的小姑娘那么害怕的情况下，只是跟他要一句话，他怎么就不能顺着她？还一个劲儿讲大道理，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8
伊晓在医院住了八天，每天都能看见于飞，他不是把工作带到病房里，就是致力于带她下楼散步，看花看云，说是对心情好。
学校放假，他们一家人是最闲的，于飞作为一个普通工薪阶层，朝九晚六，和几个老师学生的沟通不可谓不耗心耗神，尤其是伊晓不理他的情况，让他浑身不自在。
以前，晓晓叫他的时候，“于飞哥哥”四个字美得像诗，加上软糯糯的声音，他听着跟吃了棉花糖似的。
哪像如今无波无澜的，他实在慌得狠。
要是一般邻居，看在他忙前忙后的份上起码会给个好脸色，眼前这一家子太熟了，他小时候没少串门蹭饭，有时候爸妈出门，自己闯祸了还得人家伊新叔叔帮忙收拾烂摊子。
于小爷搞不明白，之前在大院里，伊新叔叔浑身散发着“敢打我闺女的心思，我放狗咬你”的谜之气场，现如今好像在说“我闺女这么好你居然看不上，瞎了你的狗眼”……
谁来告诉他这个直立行走的表情包是谁。
文阿姨就比较客气，经常在他投去求助的目光时，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再说伊旸，整天嬉皮笑脸的，于飞看着就感觉这小子连打个哈欠都在嘲讽他活该，想揍他好久了。
以前于小爷是个以家为中心，方圆十里横着走的混世魔王，如今被这一家人无视得彻彻底底，他觉得要是让乡亲们知道，估计会被笑死。
他终于明白，出来混，迟早得还。
就在伊晓还有两天半就得回家的时候，于小爷打算去道个歉，先不管什么这这那那的东西，他之前晾着伊晓属实不是爷们所为，晓晓可不就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他去道个歉，态度好一点，笑容帅一点，兴许就能破冰和好了呢？
然而，当他带着美好的想象坐在伊晓面前时，现实开玩笑似的给了他一耳刮子，打得他脑壳生疼。
他说：“晓晓，我来给你道歉。”
伊晓看了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没事，于飞哥哥，我觉得，你之前说得挺对的，是我仗着你疼我就瞎胡闹，以后不会了。”
“不……不会什么？”于飞有点心揪揪。
“不会让你为难了啊，以后晓晓还是你的妹妹，你还是晓晓的于飞哥哥。”
伊晓太平和镇静了，有种被人抛弃的恐慌直冲他心房，他觉得不能这样：“晓晓……”
“嗯？”
于飞从没有想过，他叫晓晓的时候，会听到她这么淡漠的回应，好像对陌生人一样。
他心想，他好像完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