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一）

清晨八点，杭州

窗外潮湿的雨声伴着嘈杂的车笛声渗过浅蓝色的窗帘淌入屋内，漫过地板上颓废的空酒瓶，漫过东倒西歪的桌椅，漫上沙发中一团凌乱不堪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沉寂的酒气。

“唔”

沙发上一道蜷缩的人影微微一颤。

昏暗的房间由一条细细的缝缓缓扩张开来，变成朦胧的一片。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处望了望。强烈的眩晕感涌来，仿佛天地旋转一般，他捂着头另一只手靠着墙无力地摸索着。

“咔”温暖的灯光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他放下手，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混乱如同狂欢宴会后的残局。血液中掺入了刺鼻的酒精，一遍遍地流过着身体的每个角落，耳朵里传来尖锐的鸣响。他垂头靠在柔软的沙发垫上，闭上疲倦的双眸。

一股淡淡的气味从沙发垫中轻轻散入他的鼻腔，不同于满屋那种发苦的酒气的气味，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很好闻，温柔地触摸着他紧绷而敏感的神经，熟悉到无可复加的气味。

他一言不发地抓起沙发垫随意扔开，然后转身再度摸向墙壁。

房间一片昏暗，隐约中一阵野兽般压抑的咽呜声响起。

窗外雨声淅淅。

（二）

傍晚七点，南京

“啪”粉红色的信封掉落在地。

一只白皙秀气的手探出，将其轻轻拾起。

“还有一封没丢掉么，夹在书里”她放下手中的书，默默翻看着信封封面。

致一个幸福地奔二十五的女孩

五月六号

干净整洁的房间内静静流淌着钢琴曲一九四五的轻柔琴声，她挺喜欢的一首曲，宁静自然的旋律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漫步在柔软的沙滩上听着海浪轻涌的声音。

她没有拆开信封，因为已经熟知里面的内容了。沉默了一会，她放下了这封遥远的信封，转身继续去整理书架。

在南京租到这间离市区不远价钱也不高的房子不容易，她花了三天细细打扮着这个不大不小的住处，在脏乱的墙壁贴上清新的森系墙贴，踩着凳子垫脚装上淡蓝色窗帘，将自己所喜爱的一切都安置在这里。

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就是，阳光不能洒落进屋内。她看着自己带来的牵牛花一点点地垂头，萎焉，枯萎。她只能沉默不语。

一九四五结束了，世界仿佛停顿了一刻，然后循环播放。

（三）

火车轰隆而过，他靠在座椅上如一只慵懒的猫。

窗外的景色光影闪烁间匆匆而逝，他望着身侧的空位发呆，身后传来小孩的嬉戏声，过道间不时有提着大包行李箱的中年人蹒跚走过，乘务员推着小车来来往往。时光在双目间晦涩地流动。

他弯腰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一本厚面本，取出笔，翻开本子，细细的笔尖触上洁白的纸面。

三月七号

离开了杭州终于离开了那阵雨声。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那里了

身侧传来一阵轻颤，笔尖戛然而止，他合起本子扭头看去，一个男人正坐在座椅上拿下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对他善意地一笑，他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微笑回意。

回过头来时他又一次翻开厚面本，但是却没有下笔了。他一直是不写日记的，因为觉得无话可说，日子就那样一天天的过去，他也从不觉得遗忘有多么可惜。但是最近几年他突然就开始写了，虽然每篇只有寥寥数语，懒散如他，但就那样突然地写了好几年。

窗外的洱海上漂浮着破碎凌乱的金色日光，背后是朦胧的苍山，光线斜垂而下，折射出起伏不平的巍峨山体。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仿佛岁月根本未曾交集过。

他落笔，然后合起本子弯腰装入背包中。

去大理

然后把一切都还给你

（四）

细碎的脚步踏在灰褐色的古城石板上，清晨淡薄如纱的雾色朦胧着视野边缘。她背着帆布包缓缓行着。

街道两旁的早点店已经开了门，行人们两两三三地进去，米粥的清香和煎烙饼的滋滋声萦绕着刚刚苏醒的古城。她停步驻足，四处望了一阵，随后朝一家店铺走去。

“一碗粥，谢谢。”她坐在长木凳上抬头轻笑，取下背包放在身侧。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她将发丝挽在耳后低头吹了吹气，慢慢啜着。一股暖流滑入胃间，那阵如影随形的刺痛感瞬间缓解很多。这种让人温暖的感觉。

出门时雾气已经散去了，四周的街景清晰地落入眼帘，一点都未变的格局，她背上背包继续前行。各式各样的游客游鱼般匆匆穿来往过，喜庆的红色灯笼伴着吆喝声轻轻摇晃，白云相衬的浅蓝色天空仿佛悬在街道触手可及的上方，幻梦似的干净而不真实。

她停在街角的空旷处，从包中拿出相机。

“阿姨，能帮我拍一张么？”路过的中年女人欣然接过相机。

她站立好，双手相握放在身前，弯起起双眸甜甜笑着，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红润。白色素裙随风轻轻扬起一角，身后是热闹非凡的整座古城。

（五）

日落时分他重新回到了这里，满面风尘。

深色的残辉倒映在他平静的双眸里，古城内人影纷乱，涣散地涌进又涌出，一如数千个日日夜夜的热闹。

铃声突然响起，他止步拿出手机。

“喂？”

“我现在在大理。”

“突然就想来这了。”

“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还记得的景色都重新路过了一遍。”

“明天回去。”

收起手机他整了整衣服，看看表，准备向城内走去。

耳畔传来清脆的吉他声，掺杂着些许雀跃的喝彩声。他扭头循着声望去，城门西侧围着一群人，吉他声穿过所有从间清晰传来。

他转身走去，从边角越过几人靠上前，那是一个穿着棕色夹克衫的长发男人，低头看不清面容，指尖在琴弦上舞蹈般欢快地跳动，悦耳的音乐倾泻而出。人群纷杂，称赞声四面传来。

他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长发男人弹奏得越来越快，指尖纷舞，音乐声也随之激昂。他很久以前也练过这首曲子，旋律熟记于心。古城的夜悄悄笼罩过来，茫茫似海，城内灯火明明。

掌声忽然热烈地响起，长发男人放下吉他，拿起一旁的水饮了一口。

“可以把吉他借我用一下么？”长发男人一愣，看着身旁突然出现的青年。

他拿出一张红色钞票放在桌上，长发男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后退几步让开了位置。

他盘腿坐在地上，拿过吉他，左手抵住品格，右手拇指与食指交并随意拨了拨弦，然后轻轻按住。沉闷的声音传开，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青年，气氛有些凝固。

指尖扣在琴弦之间，缓慢而地拨动。他侧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古城，低沉的吉他声伴着略显嘶哑的嗓音悄然响起。

送过你玫瑰送过你白裙送过你敏感刺痛的青春

吻过你前额吻过你双唇吻过你沉重疲倦的灵魂

可能是许久没碰的缘故了，指尖被琴弦勒得发痛，他表情淡然地依旧弹奏，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动着。人群中再次响起喝彩声，他垂下头，双眸间闪过一丝落寞。

你脆弱如初春的雪沉默而不言喜爱小小的温暖

却又倔强如断线的筝幻想把剪影献给所有的天空

岁月是场谎言

（六）

今天我走遍了所怀念的一切

这个城市依旧那么安详美丽

街角的福祥顺还是那般模样

我拍的照片也和四年前的毫无差别

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并没有带走什么

也没——留下什么

她合起厚面本，连带着里面浅浅的泪痕一同放进包中。

起身推开窗，凉爽的晚风迎面拂来，她眺望向远方，大理的夜景很美，仿佛群星坠落在山城之间，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她突然从风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吉他声，在耳边萦绕一圈又莫名飘散。

她一怔，探头去听，却只听到安静的风声。

一切都未曾出现一般。

                                                                                                                                                                                                                                            ——苏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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