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 走梦人 第81章 穷人的肉食，富人的靶子

“老爹儿！追！！”，二土匪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回头一扬胳膊，霍老拐前脚儿刚进门口，便转身又绕着围墙跑了出去。

“哎呦我！小兄弟儿，你这造的够狼的啊？嘿嘿。”，万金油围着我前后转了两圈儿，嬉皮笑脸的说。

“万大哥，对不住，货……货就给你带回来了一件儿……”，我推开了他扯着我衣服的手，涨红了脸。

“哈哈哈！得了吧！啥货不货的，咱现在是拧成了一股绳儿了，不提那个，不提那个，哈哈哈！”，他笑起来嗓门儿不高，却让我觉得有点瘆得慌，不明白他说的“一股绳儿”是指的什么。

“这哥们儿现在跟咱一起了，回头我跟你细说，你他娘的这几天咋样？没伤着吧？碰到那些人了没？”，二土匪替我拍了拍身上摔的灰土，关切的问。

“我没啥事，挺好的，碰上哪些人？你们这几天怎么回事？咋一直没露面？可真能把人急死！”，聊了两句之后，我才缓过劲儿来，为能重新见到他们感到深深地安慰，像找回了自己的家人。

“哥几个，别在这破地方耗着了，咱先撤吧？没准儿刚才那些人随后就得找到这儿来，就他妈更麻烦了！先走吧，走吧，边走边说！”，万金油把尖下巴一甩，点了点外边儿。

我们三个跨出破门的时候，霍老拐已经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单手支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咽了口唾沫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走哪边儿安全？”，二土匪神情严肃的看着万金油，声音压的很低。

“刚才咱们只顾追着于征的影儿紧着往这边儿跑，动静太大了点儿，现在走哪边儿我他妈的也不托底！”，万金油的眼睛在小胡同两头来回的扫了好几遍。

“你们来的时候被什么人盯上了么？有人跟着？”，我对他们的严肃、紧张神色感到异常疑惑，除了刚才丘老九突然出现又想要骗夺我背包的那一幕让我惊诧不已，二土匪他们好像这一路也颇为不平静。

“有人跟着，而且是追杀！”，霍老拐喘匀乎了气儿，直起腰来，话随着一口长长的喘息从牙缝儿里流了出来。

“都跟紧喽，等会儿万一真要跑起来，别散了。”，万金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万一……真冲散了，到郊外的那个路口见！”

他说完，溜着胡同一边儿远离路灯的那面儿墙跑去，弯腰弓背的，时不时回过头利索的冲我们招手，让我们跟上。他是选了我之前站的那个邮局的方向跑去的，也许他觉得丘老九是往另一个方向跑的，走那边可能会有对方的人接应，还不如走一步险招儿——顺着来时的路掉头往回跑，让那些不知是什么身份的追兵摸不清套路。

“哎，老油子！咱冲这儿走真没事儿啊？刚才那一票人追的多他娘的紧啊！咱这么走，别跟人走一个对头碰儿，那可就他妈真歇菜了！”，二土匪紧跑两步，伸手拉了万金油的胳膊一下，压低了嗓门儿问着小心翼翼在前头领队的万金油。

“反正两头儿都是个赌，押大押小都他妈一个德行，咱哥们儿点子一般都挺高！跟着来吧！”，万金油拍了拍二土匪的手背说，随后咬了咬牙，把身体贴向了胡同口邮政大楼的墙壁，谨慎的探出半张脸去往街上瞧。

然而，这一次万金油的“点儿”没有怎么眷顾他，走了“背字儿”，当他匆匆判断了外边安全，带领我们一众四人鱼贯出了巷口往他们的来路奔去时，“呯——！”的一声巨响划破了沉寂肃杀的夜空。那响声，吓得几只吃饱了垃圾就地躲藏在垃圾桶后边的脏毛猫狗从睡梦中惊醒“嗷——！”的一嗓子窜出来，夹着尾巴四散奔逃，它们知道那是要命的枪！愈演愈烈的经济困局和枪械泛滥，让它们的许多同伴都成为了穷苦人碗罐儿里的肉；富贵人玩耍的靶，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只流浪的畜生被冠以各种理由捕杀掉。

“唔！”，跑在最前边的万金油肩头被一颗子弹打了个对穿，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黑夜里跑在他身后的我能清晰的看见一条长长的黄白色曳光从邮局对面的东正教堂钟楼顶上激射而出，击中他的肩膀后弹头被他的筋肉所带，换了个方向重新起飞，“哗啦！”一声凿碎了街角夜营店铺的落地玻璃窗。橱窗里粉红色的日光灯管儿也被扫中，碎成了齑粉，伴着屋里尖锐的女人叫声爆起一团迷幻的雾尘，完成了它生来就是要妆点氛围的光荣使命。

“来福枪！有狙击手！别停！快冲到对街，他视线没那么宽！”，霍老拐也看见了那射击的弹道，没有像众人那样被突然袭来的枪击镇的一怵，而是一边这样喊着，一边伸手把摔在地上万金油一把抓起来扔到肩上，扛起来就跑。这一刻，我觉得这平时走路有些拖脚的残疾人，才是真正的竞技选手，那脚步，飞快！让我想起了一个腿技名人——鬼脚七。

“呯——！呯——！”，又是两枪，见我们开始飞快的跑动，对方显然也不想留时间给我们从容过街，躲到他的视线之外去，估了个身影就开始连射起来，好在那不是近距离的冲锋枪，要不然按他这个急脾气，铁定要把整整一梭子全都倾泻出来才算完的。

后边这两枪打的匆忙，完全失去了准头儿，接连砸在我们脚边儿的路面上吓人一跳而已，也印证了对方并不是个老辣的专业狙击手——既没有那么精湛的枪法，又没有隐忍沉稳的性格，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拿了可以远距离射击枪械的枪手罢了，这也让拼命跑动的我们心里稍稍感到些庆幸。

“幸亏他娘的不是哪个瓦西里转世！嘶——！老哥哥，放下放下，这样咱跑不快，我没鸡巴事儿！”，万金油拍着霍老拐的后背，咧着嘴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看起来挺疼。

此时我们四个已经尽数跑到街对面，在这一边儿路上，教堂的钟楼是看不见的，有黑漆漆的几排楼房挡着呢。但脚下的动作也是不能停的，还得接着跑，鬼知道会不会再从邮局楼上，或者街边随便哪个窗户里也有一个狙击手呢？万一那是个比钟楼上的三脚猫技术好上那么一点儿，或者是狗屎运强上那么一点儿的家伙，没准儿就能要了谁的命。

“呯——！呯——！呯——！”，钟楼上的枪手又开火了，现在他的视角是不可能看得到我们的，这有节奏的三声枪响应该是报告沟通，枪法不好不代表他傻！

周围应该还有很多他们的人，不知道是在我们从那废弃的大院出来之前就在各处搜索，还是早就在哪儿埋伏着做下了口袋，等着我们往里钻。

很快，从几个不同的路口都响起了枪声，大概都是冲着天打的，我看见正前方不远的一个路口也有浅淡的流弹曳光窜上天空。这些人还真是毫无顾忌，就这么猖狂的不停放着枪，整条街，不，整座城市仿佛一点儿杂音也没有，半声警笛的哨子也没见有人吹响过，谁也不敢站出来打扰这些不年不节就放“鞭炮”的“无业人士”，耳边只剩下不断向我们围拢的枪声，他们的包围圈在快速缩小！

“操！要他娘的够呛！四面儿都有人儿！”，二土匪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停下了脚步。万金油手捂着肩膀环顾四周，眉眼间也满是焦急的神色，“这枪崩的跟他妈炒豆子一样！咱就近找个空房子、店铺、下水道啥的钻了吧？！这么跑，铁定得给人堵上！”

“都跟我走！我有地方躲！”，如今事态一再升级，赌路不如赌命，我心里一翻个儿，决定把宝押在浴池旁边板皮棚子里那群善良的流浪汉身上。

我们顺着眼前这条弯曲、晦暗、肮脏透顶的小胡同急急地奔走，这本就是条不起眼儿的小巷子，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动，所以整条路几乎都被附近的居民楼和各色店铺堆放的垃圾占满，而守着垃圾堆，对这些主要以拾荒为生的流浪汉们来说就是守着了金山银山，有拿不完的好东西。

前半夜的“酒会”早已散去，我们急匆匆来到板皮棚子前面的时候，里边的人分成了两拨儿——不再区分男人和女人，只能辨别是喝多了的还是没喝多的。喝醉了的人们横七竖八的躺着，不管不顾死死的睡，别说现在还没停歇的那些枪声，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趴他们耳朵边上喊，估计他们也不愿意转醒；没喝多的那些人脸上除了写着些许的惊恐，更多的是疲倦，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真正的害怕了，但却总有很多原因可以让他们感觉到累，从筋骨血肉到灵魂的累。

有几个人被我们的突然闯入吃了一惊，睁圆了眼睛，等借着汽油桶里还燃着的柴火光认出了是我，表情缓和了许多，眼里又多了一丝疑惑，也许在想“这个小子刚才不是在这儿喝酒跳舞吗？”之类的也说不定。

有万金油在，我们三个人就不用再是聋子和哑巴，跟这几个流浪汉交代了一下我们的处境如何不妥当，又如何的急需躲起来之后，他们马上点头同意了，纷纷起身，或推或踢的把醉倒各处的人弄醒，相互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几个高大的汉子从身上脱下来极其破烂的外套分别罩在我们身上穿好，另外几个老女人取来煤灰、炉渣、废机油一类的东西给我们“化妆”，最后，他们重新排列了“醉倒”的阵型睡下，把我们四个人挤在板皮棚子最靠里的一排大木条箱边儿上。

枪声已经不再乱响了，那些人很快察觉那种无聊的示威和武力炫耀并没有意义，包围圈缩小到一定程度以后并没有捕获到“猎物”，他们肯定是彼此碰头汇合，再制定了搜索方案，杂乱的脚步声也是这样紧接着响起的——有一伙儿为数不少的人从澡堂子门前的街边走过。

也许是接到了“地毯式搜查”的指令，刚刚走过的大批队伍中又甩出了几个人调头回来，钻进这条小胡同儿查探。我平躺在板皮棚子最里边，稍微翘起头来，才能勉强的瞥见两条腿，那属于正站在浴池门口抽烟的人，时不时一只夹着烟卷儿的手跟半支步枪托儿也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双腿不停地踢来踏去，显然是这人熬了大半夜冻得厉害，想靠肌肉的抖动给自己增加点热量。

我听说，暴露在寒冷的地方时，人的身体总会控制不住的打哆嗦，而每哆嗦一下人的体温就会上升0.01摄氏度，直到体温保持在正常区间才不会继续升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回了伙伴们之后，我的心是彻底的平静了很多，之前几天的焦躁一扫而空，就算此刻危机四伏，我居然还能考虑打哆嗦和温度上升关系的事儿，这让我不禁嘴角微抬，想笑。

除了那个留在路口抽烟把守的，另外还有大概五六个人走过了我们躺的棚子前，他们的鞋底应该很硬，像是军靴，走过我头顶的板皮外面时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踩碎小块炉渣和杂物时的声响，如果是穿普通布鞋、棉鞋的人走这条路是一定要小心寻找落脚处才迈腿的。

那几个人一直朝着胡同里边走远，我能猜得出，他们很快就会折返回来，这是拥有人数优势进行搜查时的标准做法——先截断了通道类地形前后的所有出路，探明整个区域的大空间之后再去排查重点怀疑区域，即能快速搜集地形地势信息又能兼顾震慑和杜绝搜查对象逃脱。

果不其然，没用上5分钟，他们已经转了回来，跟路口留守的那个人交谈几句之后就冲着板皮棚子走来了！我从缝隙里看见几只斜斜向下指着的枪管儿正在小心翼翼的靠近！

正当我屏息凝神，全部吸引力都放在棚屋出口那些枪管儿上的时候，“哗啦！！”头顶上的木皮胶合板子和石棉瓦被几个人整个掀了下去，几只枪托同时捣来，几下就把这板皮棚子的大半边儿拆的七零八落！

紧接着，前边的人也都一起闯了进来，“Поднимите руки и не двигайтесь!”，“Не двигаться!Не двигаться!”，一时间耳边都是七吵乱嚷的叫喊声，喝令声，以及从地上起身稍微晚点儿的人被枪托砸中头部时的哀嚎声。

流浪汉里有人愤怒的咆哮，但马上换来的是一连串儿枪声，怒吼、哀嚎，都因为这枪声立刻停了……

这一伙人，凶神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