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表小姐——”耳边是嘈杂的呼唤声,巍峨的假山被苍翠的竹节修饰。沈殊睁眼便看到秀雅的竹叶幽幽抚着她面颊。“符音姐姐,你可寻着了?”那空灵的女声传入耳朵,很像雾雨,沈殊笑笑,大概幻听了吧。
“小姐心里不痛快,大概又跑到哪里躲起来了。”雾雨担忧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殊撑起身子站起来,伸手拍打身上尘土,看到自己白皙稚嫩的双手时她猛然怔住,“我是沈殊?”稚气又温婉的语调传到耳中,沈殊一片震惊,自己的声音早已因日夜的咳嗽而坏了,如今这温软好听的声音真的不是幻听么!
她跑出竹林,人工翠湖静悄悄的,犹豫了一下,沈殊上前看向水中的倒影,雨润睡莲的绾丝套裙,溢彩流苏的金钗,还是那张过于明艳的年轻的脸!
沈殊扯扯嘴角,那水中的倒影也露出好看的笑容,沈殊愣了好久,忽然仰头对那灿烈的阳光泪流满面。
老夫人王氏赶到逸竹亭时,只见沈殊呆立湖旁,面上痴傻,心下大急,“殊丫头!快,快将她拉回来!”沈殊被婆子扶住,扭头见到王氏,心下更加激动,“外祖母!”沈殊扑进老夫人怀里,老夫人抱着沈殊,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你这笨丫头,下次可不许再吓祖母了,幸好你没事……”
“那是怎么了?”瞧见逸竹亭热闹,宇文越一行人在廊桥上停了脚,仆人上前简述事情经过,宇文越听罢皱眉,自家母亲向来疼爱嫁到王府的幼妹,对外孙女自然就更加娇宠,有时他觉得事情过了,有心进言,母亲从不听他劝。
“那小姐生的标致,不知是贵府哪个小姐?”慵懒的男声响起,宇文越回头,说话的是静安侯府世子赵鉴,见他自在闲适折扇轻摇,宇文越有些不悦,这赵鉴生性风流,是满楼红袖招的主儿,况且年前已经订了婚,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是我家小妹的女儿。”赵鉴眉毛一挑,有些惊喜,“荣王府嫡小姐沈殊?”宇文越点头,跨出脚步,赵鉴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女长身玉立,衣上的睡莲栩栩如生,更是将她称得眉目如画。
沈殊原是从谢家三公子谢珏那里受了冷遇,兀自伤心,老夫人关切,她只推说是见氓山杏花,触景伤情,思念汴京了。老夫人见她眉目似乎沉静了,却并未起疑,安慰她后便让她离去。
汴京城内,荣王爷沈珂心事重重的出了宫门,到华阳道时遇着了当朝太子杨延月,“王爷今日下朝有些晚啊?”随着杨延月微微一笑,沈珂一愣,觉得惊艳,只是这惊艳很快却又被阴郁的浓重打压下去。“皇上有事留臣说话,一时有些晚了。”沈珂低下头,眼前人那玄色织金的日常儒服整理的十分妥帖。杨延月仍然笑道,“换季节时最易感染风寒,王爷近些日子可要多留心自己身体。”沈珂心里微惊,抬起头来看,杨延月仍然是那淡淡的模样,“皇祖母还在等着本宫,便不与王爷寒暄了。”沈珂道着恭送殿下,一时却是十分心惊,离王日前感染风寒,因病不上朝,如今太子再说换季易感染风寒,分明就是提醒他要注意离王,三日前自己弹劾吏部尚书挪用惠州军粮一事,皇上虽未当即表态,却也算是伤了离王一臂,会遭离王记恨是必然的。太子这一句话竟然是提点自己,可难道这点事情自己会想不到吗?沈珂心里乱糟糟的,又想起皇上含笑的暗示。沈珂叹了口气,身边的小厮郑业有些担忧,沈珂抬头看了一眼汴京杏花飘扬的天色,回想帝王问他的那几句话,尤其有关他的女儿,身为父亲的心一时很受煎熬。
沈殊已渐渐适应了自己重生的事实,忆起前尘往事只觉恍惚,她心性变得更加通透,也不大似从前一般娇蛮,老夫人旁敲侧击找不出缘由,又派人细细留意她日常情绪不见悲哀,只欣慰她到底长大了,也就不再为她忧心。
沈殊平日里喜欢抄些佛经,原本只是为了与谢珏有些共同语言,现在她倒是真心喜欢了,佛法精妙玄幻,时常有惊艳的感悟。她每日抄些,抄的多了便要拿到庙里供奉,老夫人抄写的也交给了她,王氏见她字体时心中隐有疑惧,沈殊之前习的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现在却是刀笔锋利的瘦金,想起皇宫里那人写的也是令人心惊的金错刀……
王氏端看沈殊不施脂粉就明丽动人的侧颜,终是未说一句话。
要供奉佛经,雾雨知道又要去氓山,一时有些焦灼,谢珏最喜氓山桃花,以往沈殊都要找机会与他“偶遇”,上次伤了心,雾雨担心也是必然。
一路上沈殊闲适散漫,四面环顾,将从前未看过的风景一一看遍了方才回头瞧雾雨焦灼难耐的神色,只笑道“往后见到谢三公子不必烦恼,我已放下了。”雾雨有些惊讶,沈殊看向黛色的山峦,“只是求不得,所以想要,如今想来,既然使我痛苦,便放下吧。”雾雨面上喜色动人,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姐您想通就好,那谢公子冷冰冰的,捂也捂不化,不是小姐良人!”沈殊轻笑她鬼灵精怪,雾雨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供了佛经后,主仆二人沿来时路返回,山道两旁的桃花开的明艳动人,一片片染了二人满身,沈殊想起前世自己爱极了桃花,硬在不宜桃花生长的汴京种了满园桃花,可她是真的爱桃花吗?不过是谢珏独爱桃花罢了,那样清贵的人爱这俗花,沈殊便以为自己能博得他喜欢的,临去时才明白,她不是非谢珏不可,她只是怀念在淮南的恬静日子罢了。
“小姐……”雾雨怯怯唤回走神的她,沈殊疑惑,扭头望去,妖娆的桃花间走出一人来,一身青袍眉目婉转温润如玉,只是那艳丽的容颜似乎怎样都是妩媚的,过于美丽的男人,却冷冷清清,像个谪仙,是谢珏。
“若不爱花,何必勉强。”谢珏伸手捻下自己肩头的落花,语气淡漠,他并不看沈殊。沈殊听懂了,她轻轻一笑,“世间百花皆动人,今日我喜桃花,明日也许就爱杏花,桃花是极美的,它的美不应该因为人心的变化被否认。”谢珏闻言略带惊讶的看她一眼,沈殊转身往下走去,“行多了路,才发现,还是汴京的杏花惹人怜爱和眷恋,此身不是桃花客,以后不会再赏氓山桃花。”淡淡的声音传入谢珏耳朵,他望着那个忽然变得孤傲冷清的背影,一时心下竟有说不出的滋味。恍然折身,那满山的桃花竟然霎时四散,似乎不为美人喜爱便不再那么明艳了,谢珏又回头看向那缥缈袅娜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一下。
“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就说完了?奴婢不懂哎……”走在回府的街道上,雾雨想起还在山道时自己频频回头见谢珏还站在原处,沈殊轻笑,“就是告诉他我不再喜欢他了呀。”“哦……”雾雨悻悻的耸耸肩,沈殊好笑侧头,忽然道,“你随我每日练武可有进益?”雾雨一时傻愣,脑子转过弯来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沮丧道“小姐聪慧毓秀,偏偏奴婢笨拙,药理不懂,武艺也不精,诗词歌赋就更不必说了。”沈殊摸摸她的头发“可是你很可爱啊,每次我心情不好你都能把我逗笑呢。”随后沈殊看着她认真道“不是什么都学好便是好的,人活着开心自在最重要。”
“开心自在最重要?哈哈哈,沈家小殊果然有趣!”慵懒的男声传来,沈殊循声抬头,微微蹙眉,一身绯色的男子正向二人走来,沈殊记得这个人,前世震动朝野的贪墨大案中率先受到冲击的就是静安侯府,本是灭族的重罪,可不知这年轻的世子使了什么手段,竟使全族得以保全,只是遭到主族流放的刑罚。
“不要理他。”沈殊拉着雾雨快步离开,她一向不聪明,与太过狡猾的人打交道往往不合算。
“哎?怎么走了?”赵鉴走到街面上时,那两人已很快走了,他瞅着那清秀的背影若有所思,许久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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