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作品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https://img.haomeiwen.com/i5302647/cf12c9cc614da5a3.jpg)
海滨随笔||麻酱与麻将
又逢周末,一家四口——父母和女儿女婿共同提议吃鸳鸯火锅:久病未愈且正在换药恢复的我,和患病毒性感冒的女儿,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只能吃清汤锅。另外,两位则可以吃麻辣锅。近一月来,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躺着,要么站着或慢慢走着,但是不能坐着。因此我既无法参与火锅的准备与制作过程,又不能坐享其成,只能选择麻酱蘸料站着吃。
说到麻酱,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少年时代,有一次跟母亲去县城买东西。经过十字街口,看一家小磨香油坊门口,他们先将芝麻加温炒制,然后在石磨上粗加工,再用一套工具加工小磨香油。看着油葫芦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反复挤压,最后变成稀糊状的芝麻酱,再经一番过滤便加工出香喷喷的香油。油坊旁边,开着一家麻酱凉面店,生意十分火爆。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地方经济尚处于复苏期,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磨香油坊和近处埋头吃麻酱凉面的食客,听见孩子咽口水的样子,说垂涎三尺,一点也不夸张。虽然手头拮据,但母亲不想太亏歉了正长身体的儿子,一咬牙,买了一大碗麻酱凉面,拌开,然后充满慈爱地看着孩子把头埋进碗里狼吞虎咽,转眼间吃掉大半。
孩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显出满足的神情,抿着嘴,回味着口感细腻的麻酱与凉面,在唇齿之间留下的香辣酸爽,才想起母亲还不曾尝过一口,于是便把碗筷推向母亲,并表示这一大碗麻酱面太多了,自己根本吃不完。母亲知道孩子的那点小心思,孩子也知道母亲默无声息的爱。母子之间的默契,就藏在这碗底剩下的麻酱凉面里。
母亲跟店家要了半碗面汤,央求添了一点麻酱,然后从身边的竹筐里拿出包在手绢里的杂粮饼,母亲吃一口面,慢慢回味,再吃一口饼,喝一口汤,如是反复多次,最后把面汤倒入麻酱凉面碗,把饼子撕成小块,用筷子慢慢搅动着碗边的麻酱末,将泡大的饼块吃完,然后将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那种幸福而满足的神情,一直镌刻在少年心中。
那个少年就是我。多年以后,我带着母亲去吃麻酱凉面,吃麻酱凉皮,吃麻酱火锅,在干净敞亮的餐馆里。母亲淡淡地说,人老了好像舌头也木了,总觉得现在的麻酱,没有过去那么香了。望着已逾古稀之年、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老母亲,我的心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伤。母亲在八十六岁那年冬天,悄然离开。如今看到麻酱,想起了往昔。麻酱里有独特的香味,还有浓浓的亲情味。
![](https://img.haomeiwen.com/i5302647/a1f5f1013e43f32d.jpg)
![](https://img.haomeiwen.com/i5302647/5006106ae48ba1a8.jpg)
![](https://img.haomeiwen.com/i5302647/9a6fa271b9836b3f.jpg)
麻酱之外,还有一种在故乡风行已久的娱乐兼赌博性质的游戏工具——麻将。记得小时候听父母说过一户张姓人家,在解放前因为打麻将赌博而卖掉祖上的房产、土地,最后变成了一个穷光蛋。解放以后,划分成分时竟然被划为贫下中农。相较于那时运动中的几个倒霉蛋——靠省吃俭用,在解放前夕购买田产,最后被划为地主富农成分,在忆苦思甜报告会上,经常被当作批判和游街示众的对象,相较于他们而言,这户嗜赌成性的张姓人家,竟然因为这麻将而躲过一劫。
在童年的记忆中,经历过破四旧、四清、三反、五反等一系列运动之后,几乎没有人再见过麻将,更不用说玩麻将了。直到改开以后,许多旧东西如同又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样,纷纷出现,死灰复燃。记得我第一次还是在亲戚家见到,那是一九八九年过春节的时候。此前父母一再叮嘱我们,不要沾染这些东西,因此看他们一桌四人在一起唏哩哗啦搓洗麻将牌,又叮哐叮哐地砌牌,过一会儿又组牌,依次乒乒乓乓打牌,喊什么吃呀碰呀,还有停牌、和牌,推倒再验牌,然后又开始搓牌、洗牌,乐此不疲。过完年又准备忙碌工作了,这一切就忘在脑后了。
直到一年后的春节,同学亲友相聚,麻将似乎成为风靡全国的娱乐活动。那时我喜欢跟志趣相投的好友在酒足饭饱之后,聊文学历史,聊哲学美学,聊国际国内形势,聊各自的趣闻,对麻将几乎没有兴趣。真正开始学会打麻将,还是一九九一年那个漫长而苦闷的暑假,因为遇到了一些挫折,内心郁结的愁绪无处排遣,所以老友便邀约我在他家小住几日。老友家里兄弟姊妹都会打麻将,炎炎夏日又无事可干,老友便手把手教我洗牌抓牌组牌打牌,不到三天便学会了。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之初,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者亲友相聚的时候,打麻将与唱卡拉OK,便成为聚会之中的必选娱乐项目。曾几何时,独自一人在灯下安静读书的时光,被唏哩哗啦的搓牌声取代。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自我反省,这样随波逐流的生活,是不是一种放纵和墮落?但是看到昔日的同窗好友,都这样度过休闲时光的时候,也慢慢就释然了。
最近二十年来,很少再玩麻将了。人到中年之后,上老下小一大堆问题,要去面对去想办法解决,哪还有什么心思打麻将呢?如今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然后结婚成家。偶尔想起曾在家乡风靡一时的娱乐活动,想起人生经历的起起浮浮,悲欢离合。忽然明白:作为国粹之一的麻将,为何有那么多人日以继夜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因为麻将盯上家、防下家、猜对家,相互提防和算计,简直是中国成人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真实写照。麻将的输与赢,充满了太多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抓牌与组牌有许多不可预料的随机性,太符合中国人对于命运无常的真切体验与认知。每一次推倒重来,给所有参与者带来可能性和希望。
回想起张姓人家的那段经历,回想自己耳闻目睹的许多人与事,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大半生,忽然觉得:麻将之于个人与时代,麻将之于社会变革与命运,就是一种隐喻和象征。所有人都处在时代、社会与命运的变化之中,能拥有一把好牌多半靠运气,能把一手好牌打出彩头来,也要靠手气和技术,周密的算计和智慧。如果抓到一手烂牌,能够想尽一切办法,扭转运势,甚至把一手烂牌打出彩头来,那就是一种本事。麻将,在混乱无序中,重建一种秩序。麻将,让许多不可能变为可能,谁又能时刻稳操胜券?
麻酱,舌尖上最美好的记忆。麻将,脑海里掀起的一场关于人生、命运的思想风暴。
![](https://img.haomeiwen.com/i5302647/7f2f9c83b22975a3.jp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