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本来就是虚构的艺术,以真实与否作为评断标准,未免失之偏颇。”
笔者当年在一家严肃文学期刊当编辑的时候,就一篇小说的“真实问题”和老编辑产生了分歧。当时争论的那篇小说,时间设定在民国,地点在湘西,情节是阿妹被地主掳走,阿哥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有情人终得殉情。说实话,故事平庸老套,但是作者近乎呓语的叙事口吻、碎片化的文本信息,让人一路读下来是时而惊惧时而放松,是一篇具有“设计感”的小说。
然而,老编辑对这篇小说的态度却是“勉强达到刊发水准,但内容不够真实”。于是我就对他说了开头那句并不恭敬的话语。
最终那篇小说还是发表了,但是有关“真实”的争论却成为了笔者内心的一段公案。时至今日,当看完伊坂幸太郎的《阳光劫匪友情测试》后,又再次对“真实”的问题有了新的思考。
所谓真实,在文学范畴里,应该是两个词,即“真情”与“实感”。真情是小说人物的感染力,实感是切切实实令读者动容,这是一种艺术上的真实,而并非现实中的真实。它不仅是诸多不合理之处的粘合剂,也可以是现实题材的放大镜。而所谓的情节上是否合理、细节上是否与现实一致,都只是小说创作的类型、风格以及作者自身癖好决定的,不能以此作为评断小说是否合格的准则。
正如同《阳光劫匪友情测试》那样,四个有正经工作却兼职抢银行的主人公,意外惹来一场麻烦,最终团结一心靠智慧惩罚了无良记者。无论是人物设定还是情节走向,丝毫不见合理之处,矛盾冲突也有些凭空捏造,法律、警察在小说中更是如同空气,可以说是又假又扯。但四位劫匪是盗亦有道,在伸张正义的时候如同都市游侠一般,好不潇洒。那个打着所谓的知情权,用新闻报道逼死他人的记者,读起来也是令人恨得牙痒痒。此外,就连赌场老大这些配角也都塑造得鲜活有趣。
明知道这篇故事是假的,却依旧为它手舞足蹈,这说明真实与虚构并非对立,而是各主内外。内核的架构始终关乎人情人性,外在的描摹则服务于的内核的文学逻辑并加以发散。因此小说理论中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绝非主观与客观、真实与虚构的对立,而是创作思路上究竟是先内后外还是先外后内。
由此看来,笔者当年的说法着实不够严谨,而老编辑信奉的准则虽然是正确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而单纯从小说技巧来看,小说家能够以假乱真并不足以证明他的叙事多么高级,只能说明他在现实中可能是个撒谎高手;但那种让读者明知道是虚构的、很难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的,却依旧令人看了满心欢喜或痛哭流涕,才是真正的境界。两相对比,就好似渣男与风流才子的区别。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走俏的非虚构写作,却有恶紫之夺朱的意味。即便让它作为“第四类写作”开宗立派也未尝不可,然而由此衍生出的“非虚构小说”这类概念着实具有一定误导性。
首先,在西方兴起的非虚构,是在新闻写作的基础上,利用文学进行技术优化。而引进本土后,却反其道而行之,将文学作品新闻化,所谓的“非虚构小说”更是不知所谓。笔者在此想当然地表示,难道因为传统媒体日趋衰落,大批新闻人已经开始转行写小说了吗?
非虚构为作家带来的益处是十分明显的,它增加了作家直接干预生活、审判生活的权力,也成为许多畅销作品的宣传噱头,但对于小说而言是具有一定冲击性的。小说应是对生活的重现,而并非担任秉笔直书的记录者,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看,非虚构恰恰是“反真实”的,这也算文学繁荣背景下的一点点隐忧吧。
最后,还是要回归到《阳光劫匪友情测试》一书上,实际上这是“阳光劫匪”系列的第三部。以四个主角作为一个小团体去铺展故事,同类型的作品颇多,因此也能从中看到其他相似作品的影子,例如古龙先生的《欢乐英雄》,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名为三个火枪手其实是四个主角),以及电影《惊爆点》中四个戴着总统头像的银行劫匪形象。
无论作者是否有意戏仿,但《阳光劫匪友情测试》中居然借鉴了《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犯罪手法,未免缺少创意,然而作者本意或在塑造有趣的人物,于情节构思上难免惜力。
一言以蔽之:伊坂幸太郎真是鬼马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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