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冰冷的机械声显示着这个满头苍白的她的心脏频率,缓慢而疲惫,仿佛带着一世纪的枷锁。病房的窗外暖阳正好,却照不进她浑浊如暮的眼眸,只能留一抹光,抚那张被她攥着的黑白破旧照片。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皆在豆蔻之年。女子将墨发束成麻花辫垂于双肩,学生装及身,本稚气未泯的她又添了天真。不敢妄言她是否肤如凝脂,嫣似红桃,但对于她身旁的男子来说,她是如此完美。男子身着中山装,衬得他修长笔挺。细细看那照片,惊觉他的剑眉似笼了一层忧伤,但又会旋即化开,成了一池的温柔。
时光在逆转,老妪闭上了双眼。
那是月明风清之时,风儿撩动竹海,捻了她的心弦。他站在树下,等她的到来。赤色的鸳鸯荷包,让这小女儿的心思在阑珊灯火中明媚无比。牵着他的手,天地为媒妁,谁也解不了月老牵起的红绳,如蝴蝶三生三世注定的双宿双飞。缥缈了蒹葭关雎的梦寐与溯阻,他与她十指相扣,定下了无华的誓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该打针了。”护士的话让老妪回了神。她能看到尖锐的针头扎进她充满褶皱的皮肤,甚至,她还可以感觉到药物在体内游动,仿佛直直钳住了心脏,带着疼痛。但这些痛,又怎么能与真正的痛相提并论呢?
她一直在想,如果他可以回来,他们能干什么。或许可以自寻一方天地,过着千年前的生活,远离硝烟战火,令这些东西永远无法伤害他们。
但是他没有回来。
战争就像彼岸花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绽放,一朵一丛,生生将奔腾不息的长江黄河变成了阴阳之河,他站在那一头,她站在了这一头。对岸白骨森森,垒成了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满身伤痕的他。任她一夜白头,任她涩泪目浊,他从不回头。她靠着残存的记忆去摸索着以前的生活,却发现没了他的生活已经零碎得几乎虚无,她已经找不到完整的自己了。她的心随他葬在地底最深处,再也不会鲜活地跳动。
从一拜天地到一谢天地,我一直希望身边的人是你。你是我缱绻不可遗失的人,是我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的烙印。流离这一世,下一世,哪里才是我们的归身之处?
不知何时,老妪松开了照片。机器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刺耳,似是想把她从死亡拉回来一般,但终究不能阻止那一张白布盖过她的头顶。
荼靡开得温柔,他一直在等她。
梁兄,好久不见。
英台,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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