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申请了学校与某贫困地区合作的支教活动。
正如同所有申请了这一次暑期支教的人一般,我一开始亦满怀热情,胸怀抱负,期待着自己要与那个时代里伟大的教师一样,去训导我的学生,我要让他们看到缤纷多彩的世界。
教师是一个伟大的职业,我看到的最感动的一部电影叫《无问西东》。电影里感人的剧情很多,我强忍住自己将要迸发的情感。我看到在那个年代里,为当时积贫积弱的国家奉献出一生青春、一生热情的教师和科学家,他们奔走大漠,忍耐冬寒夏暑,隐姓埋名,空中炮火轰鸣掩盖了他们口沫横飞的讲课声,满天飞尘弥漫了他们的视野,他们眼中依旧星芒绽放。
我想象着我会遇到一群也许顽皮捣蛋的小孩儿,正如我在那个年龄里,桀骜不驯。我能想象得到,他们或许年幼无知,或许正值年少风华正茂。他们或许步履蹒跚,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时回头把手举高过头顶,忽然羞涩地说道:“老师,我想上厕所......”我不会扑哧笑出声,更不会嫌弃他们的行为,我想我会用我的包容与关怀,为我遇上的这些小孩儿们,点亮一方,如同夏夜之萤火,冬夜之炉灯。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将与他们一起度过为期一个多月的支教活动。
似乎我从来就不是悲观主义者,我对尚未到来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向往。我想前程纵使是万丈深渊,即使我不能一飞冲天越过人生的低谷,却也不会哀嚎着度过。人生嘛,最重要的是开心,若不开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什么事都过去了。我曾在一部纪录片里听到这样一句话,那是一位警官在救起一名企图跳江自杀的男子后说的,“倘若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有了,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怕的。”似乎用在这里不那么恰当,但是还是要说,即使没有死去的勇气,但生而为人,谁也不该草率结尾。
当一百多名志愿者顶着烈阳,经过漫长的颠簸旅程,去到了支教所在的市县。那里的工作人员和政府负责人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我们从未想到过我们会受到那样热情的接待,即使我们互相开着玩笑说“这或许是他们在为我们即将下乡践行,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们说不定就要过上风餐露宿的生活了。”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在这顿丰盛豪华的午餐过后,我们在县里的党校里开了一下午的培训会议,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一百多号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乡镇。
那个下午负责接待我们的本该是村委书记,可是那天我们村委书记或许有事,便将接待我们的工作交给了妇联主任,即使上头确实安排了书记接待我们,但那天毕竟是周日,我们不能强求,我心里想这样想着。
但随后,更可惜的是,妇联主任也并没有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出现,她或许也有事,将接待我们的工作交给了村委会里的另一个副主任。我已经记不得他的职务,只记得他才大学毕业,脸上洋溢着初出茅庐的热情,我看得出来,他对接待我们这事儿十分上心。
待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我们在一家小旅馆里待了两天。这是一家最初险些让我陷入崩溃的旅馆,我想到过我们也许会居住在一个较差的环境里,却没想到会暂住于一家黑旅馆,来往于这里的人除了打麻将的便不再有二。之后经过一个月,我竟然也安于此地,褪去了初来时口口声声说要换地方的激情。
第二天下午,我们见到了村委书记,一个和乡村电视剧里村委书记模样相似的男人。他开车载着我们去了村里,距离镇上大概七八公里,开车只需不到十分钟。书记告诉我们,从明天开始,他会每日接送我们上下班。
我有心无心地听着书记的叮嘱,并且观察着这个村子的面貌。
除了低平的地势之外,这儿没有一处像我的家乡,这儿没有聚集在一起的住户,每家每户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我以为他们是按照天上的星辰散落的位置选址。后来书记告诉我并不是。我没有再追问。
这个村子确实有些落后,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遍地杂草丛生,还有稀稀落落分布的瓦房。
到了村子,书记才同我们说我们没有正经的教室,于是一番纠结,只好将村党委办公室改成了教室。
第三天,我们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属于自己的“学生”,我们四人都对他们满怀期待,正如他们同样期待着我们能够带给他们不一样的暑假。他们的年龄分布出乎了我们的想象,从三岁至十三岁,从还未上幼儿园至初一。
当看到在教室里哭着闹着的小孩儿时,我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那一刻心里是绝望的,只想着自己多么的后悔,埋怨自己不该报名参加这次支教活动,还不如回家带叔婶儿的小孩儿,不用每日按时上班。
后来随行的一个女生也抱怨说,她愈加觉得我们一行人是在帮村子里的老人们照看小孩儿,而不像真正的支教活动。
我虽然满心失望却还是安慰着她,告诉她即使我们只教会他们一句诗,或者教他们画一幅画,我们这个月也不虚此行了。直到有一位老奶奶从家里带了几把蔬菜和一篮子鸡蛋,我的失望才烟消云散,甚至心生愧疚。
我试着去接触这些小孩儿。结果发现情况比我所想更加糟糕。
孩子哭了闹了要哄哄,我想是没错的。
可是有个四岁的小孩儿,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说,只自顾自地玩着橡皮泥,你让他放下,他亦不听,等你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手里的橡皮泥夺去,他反倒比你更凶悍,瞪大了眼睛看着你,仿佛你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绞尽脑汁要治治他的脾气,却发现这小孩儿比我还执拗,他铁了心似的,要与我斗争到底,以他的沉默无声。
最后我无奈,只好将他的座位迁移至一个角落,让他独自玩弄玩具,而不至于影响其他小孩儿。
第二天,前来报名支教班的小孩儿更多了。
有一个女孩儿,十岁,读四年级。
这个女孩儿这一个月的表现令我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效果心灰意冷。
她来时着了一身舞衣,极其刻意地在我们四个志愿者面前展现自己,她大声在教室里叫嚷着说出每一句话,不时用眼睛偷瞄我们一眼,注意着我们对她一举一动的反应。
我对于她的行为表现出不可名状的冷淡,我不想去附和她,我知道只要我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便能够把我这句话当成她在整个教室里炫耀的资本,仿佛她已经能够同我们这些比她大了不止一辈的“大人”谈笑风生,她得意洋洋地要向整个世界宣告她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已经同我们几乎一致。当然我也并没有因为我对她的小心思了如指掌而将我与她的关系将至冰点。她或许也不懂,为什么我对她如此冷漠,她的年龄,还不足以让她理解如何通过一个人的神情、言语和行为去判断她的心理。
我们依旧正常的教学互动,至到第一件事发生。那是下课期间。
因为办公需要,我们都将笔记本电脑带到了教室里,但是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允许小孩儿们接触我们的电脑,因为担心他们沉迷于这个对他们而言尚属于新事物的东西。
其他人都在同另外三个老师互动,我注意到了她似乎在人群中的格格不入,她费尽心思要融入群体,却在每一个群体里都不太安分,最后遭到排斥。
她的表现欲太强了,她争着抢着要获得所有人的关注,上课时遇到我们的提问,无论她懂或不懂,她都第一个举起手,甚至要踩到凳子上大喊,让我们将她抽起来回答。偶尔一两次,我们一致默默地容忍着她的行为,她似乎反而将我们的容忍当成我们对她的避让,于是她变本加厉,要将课堂搅得天翻地覆。
许多次我真的不愿去忍受她的态度与行为,可她竟然开窍了能读懂我的眼神,在每次我暴怒的边缘安静下来,我只好作罢。我想着或许我要生气时总会怒发冲冠,让她一眼看出我就要爆发了。
那天她在教室里逛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搭理她后,她走到我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仿佛我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她的玩物,我不愿用这样的词汇和语句,可那究竟还是她的意思。
她让我将电脑打开,她说想看电视剧,于是她说出一部电视剧,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大概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亦或是《香蜜沉沉烬如霜》。我才听她说出口便把她的要求拒绝了。
我只听说过这两部电视剧的名字,却从未看过。我告诉她,她的年龄尚未到了能够看这种类型电视剧的时候。当然我不能告诉她这其中也有我不喜欢看电视剧一部分因素否则她定会挑出我的漏洞作为她进攻的击点。
她故作大惊,然后满脸不屑以及鄙夷地看着我说“我在家都已经看了好多集啦!而且我又不是看不懂。”
我那一刻想到的是,我是否已经成为了她眼中极其传统保守的人。
可是我嘴里却仍坚决地将她拒绝,并让她不要再试图在我这儿打小心思。
她突然走到我的桌前,不明分说直接用力地将我的电脑“啪”的一声关上,然后撒起娇不停地在我旁边蹭来蹭去,她的口气如此娇软,恍惚间我甚至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我一度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她这些“撒娇”的言行举止是从哪儿学到的。
我几次将她推开,她却仍死皮赖脸地对我拉拉扯扯,对于我尚有保留的举动她似乎更加肆无忌惮,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厌恶,我怒斥着大力地将她推开,并警告她,再碰我一下我就动手了。
她触电似地立马站起身来,却又愣怔在原地,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她酝酿了许久,眼眶里终于有一丝晶莹在打转,看到我依旧冷漠,她哼了一声,不说一字甩脸离开,跑到门外,一把将门关上。
上课后,她没有回到教室,于是我和一个女志愿者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她狐疑地看着我,在她眼里以我的形象不该做出如此粗鲁的事,可事情确实发生了。
于是她也出了教室,好半天才回来。
那个小女孩儿眼眶通红,仍不停地抽泣着。
我只瞄了一眼便看到她充满怨念的眼光,我不再理会她。之后的一个上午她黑着脸在自己的座位坐着,没有小朋友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去安抚她,他们冷眼旁观着。
余姐是同我一小组的志愿者,因为担心小女孩儿,我便让她去看住女孩儿顺便开解她,以免发生意外。
余姐告诉我,她问女孩儿为什么要生气。
女孩儿说,那个老师都不理我。
余姐又问女孩儿,他说是你先惹得他生气了,所以他不理你,而且你怎么能碰人家的电脑呢?
女孩儿说,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个老师一直都是这样,他总喜欢冷落我。
余姐说,那是因为你上课时都不听话。
女孩儿擦了擦眼泪,一副认真的模样看着余,老师你说的是认真的?
余姐当然点头,说,老师们从来不会在意学生们对老师的冒犯,老师心里都想着你们的呀!
于是女孩随她回了教室,以幽怨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倘若这事儿发生在那个年纪的我的身上,或许我会睡一觉醒来便能将所有的烦恼琐碎通通忘却。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考虑,我的言行举止对这个女孩是否已经造成了伤害。
我曾不断思索,是什么原因,会导致这个女孩儿产生了如此异样的心理,我不知道她的家庭身世如何,可我也不愿意去窥探任何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里,女孩儿没有来上课。
我以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直到某一天,女孩儿再次出现,她的身后,跟着小她两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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