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04年到了。除夕晚上在看春节联欢晚会，那会还没有微信，大家互相用短信拜年。突然就收到林相一的短信，只是几句俗套的话，也许是群发的。我已经删除了他的号码，如果不是有落款，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发的。
本想置之不理，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任何联系的必要了。可是说好了不再联系，还发短信，即使是群发，也烦人。我想了想，回了一条：“我不想再跟你有联系，怀疑你人品有问题，删了我的号码吧。”
过了一会，他接连发了几条短信，核心意思就是道歉，道歉，道歉。
我没回，没什么可说的，把手机扔到一边去。这不是道歉不道歉的问题。我虽然无比的渴望爱情，但我并不因此而丧失理智，起码在投入一段感情前，还是清醒的。他不是我的良人，无论从哪方面讲。我要的爱情，最起码不能是背负着很沉重的过去，不能这样千疮百孔、愁肠百结。没有恋爱过的人，想象的爱情必然是完美无瑕的，哪里会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过去。
然而等到年纪渐长，接触的人经历的事看到的人间冷暖多了，我才知道，也许爱情本身就是那么伤人的。我们只是在重重叠叠的伤疤上，互相安慰。
临睡前，我拿过手机关机，看他还在啰嗦，什么自责，什么不懂珍惜，什么愧疚不安，那时候还不清楚他只是因为利用了我而良心不安，以为他还有什么藕断丝连的想法，我就坦白跟他说：“我真的不想跟你来往了，我还有半年研一结束了，就会去青岛，我23岁，研究生，央企工作，我会找不到男人吗？我TM招谁惹谁了要被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请别再打扰了，我都哭了。”
其实我根本没哭，哭个屁。为了不爱我的人哭，我的眼泪没那么不值钱。发完我就关机了，这么复杂的感情，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狗血的是，后来他跟我说，那天我说哭了之后，他才真正有了动心的感觉，一方面觉得诧异，觉得我平时跟男孩子似的，竟然会哭，一方面莫名的生出一种柔情和保护欲。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接下来几天，他就一直给我发短信各种啰嗦，想见面。我很犹豫。其实我也很好奇他现在什么样子，毕竟是高中喜欢的男生。但有一次他的一句话让我很犹豫。他说，他从小就希望有个黄蓉那样的女朋友。我知道是想讨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觉得学习好的人就聪明，其实完全两码事，我几乎没见过比我更蠢的人了。
我突然想起来，高中时有个周末，我们两个人去黄山（邹平）散心，我逼他去的。聊起生活理想，他说希望像《还珠格格》里那样什么红尘作伴、潇潇洒洒。我错愕不已，如果是小学生，这样想无可厚非，高中生这么想未免过于幼稚了。
那时已经大四了，不准备考研，不考虑找工作，心理还在想着找个像黄蓉那样的女朋友，我实在无语。是希望有黄蓉那样的女朋友来拯救你的人生吗大哥？人家做了什么孽要遭受这种报应？背上这么沉重的负担？可见一别经年，他的认知结构，思维模式，没有丝毫的改变。我很难想想23岁的人还相信电视剧的种种。本想问一句你找工作了吗？我们大四的时候，同学如果没在大四上找到工作，就会很着急了。但一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让人误会我很关切，反而多生事端。
他说老是梦见以前的校园，约我一起去县城回一中看看。我想了很久，决定答应。我给自己的理由是，如果他还表白，我就先勾引他，等他爱上我，再抛弃他，报上次他耍我的一箭之仇。有仇不报，不是天蝎座姑娘的做派。你不爱我，我不怪你，那我开涮，要你好看。当然，也许还是不甘心吧。爱而不得，就会长久的不甘心。
约好在西左路口下车，不料有两个路口，他下错了，我在另一个路口等他。冬天农村都生炉子，烟雾蒙蒙的，他穿着蓝色的羽绒服，穿过烟雾而来。羽绒服有点小，我问他，他说是他哥哥的。我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是千禧年之后了，还有这种过年衣服兄弟俩穿的家庭吗？那得穷成什么样子啊。想到以前把他想象成孙少平，我忍不住笑了。他以为我是笑他衣服不合身，轻轻往下拽了拽。
汽车来了，我们坐上车。车上人很少，他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有人说我是快热型的不是吗？”他嘴硬，说：“你肯定听错了，我是说快乐型的。”我抿嘴笑，油嘴滑舌也没有用，我是说谎的祖宗好吗。
我们在县城的街道闲逛，春节期间，张灯结彩的。话说在县城念了三年书，还没这样到处逛逛。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复读时候的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苦，还挺有趣的。我说你知道吗，我三个志愿都没录取，也差点去复读，没想到最后一天查到，志愿调剂到南航了。他说你一向运气好。
我问他复读的时候想过我没有，他说，能不想吗?
我没再说什么。他好像话多了很多，不如以前老实了，我记得以前他不怎么说话。后来我知道，男生想追你的时候，恨不得把这辈子的经历都讲给你听。
等红灯过马路的时候，他突然说：“我矮吗？其他我认，可我不觉得很矮啊。“他大概176的样子，其实也不算矮，我说他”家里穷个子矮智商低“只是为了说着顺口。我说，那不是看你当时有点内疚，安慰你的话吗，不能当真。
他说，有这么安慰人的吗？然后，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我164，差不多12公分的身高差，他说：”我觉得身高正合适。“我既然存心勾引，当然也不便挣脱，这样整整一天，他一直搂着我的肩膀。
除了以前喝醉了跟男生勾肩搭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一直搂着我。晚上回家，躺在床上，那种被搂着的感觉还没有消失。我问自己，真的要跟他开始吗，他要什么没什么，看样子不会有前途。可是就此断了吗，好像也不合适。我暗暗想，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我，只有完全确定了，才甩开他，那才算报复。可是怎样才能确定呢？
读过无数的爱情小说，看过无数的爱情电影，听过无数的情歌，还从来没有真正谈过恋爱。恋爱的诱惑甚至于跟报复的诱惑一样强。曾经看过那么多被伤害的人反戈一击，报复的淋漓尽致的。但感情上尽量不要有报复心理，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得不偿失。
又联系了一段时间，好像到了三四月份吧，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参加招聘会，想签惠州的一家单位。我问惠州在哪？他说广东，是我国有名的电子城。我哦了一声，我是个书呆子，什么现实的东西都不太懂。我问他告诉家里了吗？他说告诉了，他妈问他，九九能同意吗？
我在心里长叹，连他妈都懂的道理，他却不懂，还在给我解释那里怎么好怎么好，他就签一年，攒点经验就回青岛找工作。
我很想问一句，青岛这么大，你就找不到一份工作吗？或者周边也好，济南也好，非要去几千里之外找工作？但我一向不想让人难堪，所以没问。
我说，好，那就分手吧。他不同意分手。
报复别人，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我本来想等他真的爱上我再跟他分手，一句话也不解释，也不拖泥带水，好酷。谁让他以前对我不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吗？
可是，什么才算是爱呢？我都没经历过，根本判断不清。何况，一个没恋爱过的人，会舍得跟爱自己的人说分手吗？我很怀疑。
现在正好是个良机，可以冠冕堂皇的说分手。何况，他明知道我要去青岛定居，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本身也很不正常，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是想逃避我，远离我，不够爱我，也未可知。别说什么以后会回来，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大了，我没兴趣。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吗？
何况我已经毕业近一年，看到了太多太多毕业分手的事情，对异地恋既没兴趣，也没信心。学校是个相对封闭而且稳定的状态，学校里面的恋爱是比较纯粹的。走进社会，人是会变的。
同宿舍的姐妹中，老大还没恋爱，老二跟高中就谈、大学同居的男友，好了六七年，毕业后她在南京，二姐夫去了外地，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老三毕业就结婚了，毕婚族；老四毕业后投奔姐姐姐夫，她那无敌强势的姐姐，不同意她跟四姐夫在一起，生生棒打鸳鸯；老五毕业去了南方，也是差不多三个月，就跟以前男友分手，跟单位同事结婚了。太多变数的生活我不喜欢，我希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那种稳定生活。
更不用说《边城》里面那句，他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不适合去做那么贤惠高尚自我牺牲的事情。我说万一要是一年后你不回来呢？我可不是王宝钏，要苦守寒窑十八年……而且还没个好结局。
他发誓，一定会回来，还说我在青岛，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我坚持要分手，关了机就去上自习了。其实我当时要是坦言相告：我不是真心跟你好，是因为你上次那样对我，所以想报复一下，才跟你来往的。虽然也许会被痛骂一顿，但这件事，应该可以就在那个阶段彻底了结了。但我虚荣心作祟，说不出口。于是想借着他去外地工作的事，就坡下驴，断了最好。再说我气也消了。人非圣贤，我自己不也做过很多坏事吗？我不也伤害过别人吗？我不也是既矫情又虚伪吗？他只是个普通男人，我对他要求太高，太苛刻了。就此算了吧，在还没有纠缠太深，伤害太重之前。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总是想它来的时候，它偏偏不来，想它去的时候，它也不会那么痛痛快快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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