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雪·晴

作者: 南飞雨燕 | 来源:发表于2022-02-28 08:38 被阅读0次

       

    捧起《雪晴集》,窗外的世界正陷在北风呼啸的午后。

    雪,晴,沈从文先生拈起一冷一暖的两个字,组合成词,飞针走线于湘西的群山苍苍,溪涧潺潺。从此,巜雪晴》篇领衔巜雪晴集》,自浩如烟海的经籍文辞里跳脱而出,在遥不可及的云涯之上,在触手可及的萧寒里,穿越生命平凡而隐秘的沧桑,抒溢着极致跳脱的纯度与亮度。什么时候去读,亦如于花枝清梦的边缘听时光向青春向秘境向故乡倒流的声音。

    一场雪,一个村庄,一片竹林,一片斑鸠声,银发上簪大红山茶花的屋主人老太太,十二幅大红绉罗裙的新娘,十七岁的双眼清明无邪的铺床村姑,十八岁的城里少年客,在一场红纱招摇米酒泛沫灯火煌煌笳鼓竞奏中相遇……你若在,你如何破解这生僻又鲜活的谜面?你眼中是否也被屋外积雪返光形成一朵紫茸茸的金黄镶边的葵花,无从把握无可抑制地,任由紫和金转成一片片金绿相错的幻画,还正在旋转不已?

    雪天喜宴,雪夜新宿,雪晨狩猎,作者笔尖如雪水逐溪里倒影迢递递的鸟儿,衔一篇轻灵,童真,魔法的散文作了一个小说的开篇,正所谓“于无声处听惊雷”,被三千字巧思的新奇震憾,被三千字铺呈的唯美沉迷。

    掩卷,天色渐暗,北风犹急。会下雪吗?雪来,也会如《雪晴》里说的:几个人几只狗在积雪被覆的溪涧中追鱼狐狸,共同奔赴蹴起一阵如云如️雾如雪粉,人的欢呼兽的低嗥所形成一种生命的律动,和午后雪晴冷静景物相配衬?

    行走于世间,途经那些破落、蜿蜒、迷茫的道路,很多时候追寻的并非确切地标,只在意前方,只望向前方。在几条泉水与几座山脉之间,就是是我们眼眸的深邃处,百转千回地去看变幻无常,去感受我们走过的时空里,雪,如何澌澌而舞,晴,如何灿然满怀……

    巜雪晴》里写的油紫色带锦绶的斑鸠,我见过。写吃早饭时新娘子下厨的那盘辣子炒斑鸠,我也尝过。

    必须,那也是个下雪天。那时候冬天冷,一场大雪可以连下几天,冰冻几天,窗前,瓦行垂挂着一尺多长的冰凌,我们叫“凌构子”,圆椎形,晶莹而锋利。屋内的碧色火缸架满半黑半红的白炭,偶尔升腾一丝细烟那是夹了未烧透的一支,发出燃烧的轻响和不拘何时自顾自地迸射小火星让摄取温暖的人一惊一乍,若即若离。镌刻着精美水波纹的黄铜火筷插在一边的灰烬里,光溜溜黄灿灿,我那时总从爷爷奶奶口中淘到一个故事验证它的古老。可是什么都没有。冬日宁静会贯穿雪天的思绪,老人很容易就进入一次短暂的睡眠,或是一阵超现实的恍惚。小孩子是不怕冷的,一定要吵着大人掰下一根凌构子玩。有一回,村子里的几个小孩都在我家玩,男孩子们玩得野,用凌构子打架,其中一个脑门上被敲出一个鸡蛋大的包,哭得稀里哗啦,还说要回去告诉大人。闯了祸的那个向我奶奶了求助:我爸会打死我的,不敢回家。奶奶给肿包的那个擦了鼻涕眼泪,说:“我作点仙法,等下就不疼了,包也消了。你们想不想吃辣子炒斑鸠,都吃了饭不回家。”

    奶奶的仙法其实就是一个红色小铁盒,堪称月光宝盒,百病都用清凉油,头痛胸痛肚子痛,这凌构子敲出的包,都适宜的。

    雪还在飞洒。山岭,草垛,田野银装素裹,淘尽苦涩,荡尽贫寒,从来没有如此蓬松饱满过。门口的小池塘原结着浅碧色的冰,雪再覆上去,融融软软,像是融一层薄薄的白砂糖。狗叫一声,坪边的杉树和苦楝子树上的雪抖落一枝半桍,粉雾纷散。

    等着吃斑鸠肉的男孩们已忘了 恩怨,又进入了新的打斗。有不有得吃,就看爸爸的枪法了。清早,穿上下塘捞鱼的长统套鞋的爸爸扛着汽枪上山。我家后山不高,也没有深柴高树,麻雀不少但不聚斑鸠。对面往右拐的左家冲是爸爸喜欢去的地方,山高,松树和枞树多。

    快到中午时,爸爸果然带回两三只灰紫色的斑鸠,每只身上都有一小撮凌乱的羽毛,和淡淡的血渍拧紧。热水和菜刀拿来前,它们静卧在压水井旁的青石板上,风吹来,脖颈处的白点子羽毛如点点繁星。

    吃完午饭,奶奶揭了脑门肿包的男孩的长舌黑皮帽:“不肿了,快回家去,你娘要寻你吃中饭。”

    打架的男孩子在雪径上踩出四行脚印,一前一后离开。但下午也不寂寞,大我两三岁的君姐和雯姐喜欢来我家玩。

    我们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每个人轮流当寻找的那个。物件多的房间藏身之处才多,妈妈的房间是我们的最爱。妈妈不是裁缝,但她有台缝纫机,听说是嫁给爸爸时最时髦的三大件之一,单车手表倒有用,缝纫机嘛,冬天没什么事时妈妈也踩得梭梭响,做兜兜衣和袖筒,打补丁。靠墙的大台子是熨烫台,房门和梭凳搭成的。有一轮轮到君姐寻,她满屋子寻,愣是没寻到我,直到我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妈妈叫我躺在熨烫台上,拿要补的被子衣服盖饰着。

    妈妈抱我下来,很吃力:崽,你长高了,以后这个地方也藏不住了。之后,我没再玩过捉迷藏。

    打开腰门,午后雪晴,风嗖嗖吹,整个村子都在积雪的返光里变得愈发幽冷而明亮,晴,在泥墙上静静地曼妙独舞,屋檐下的凌构子闪闪发光,一排排清音脆响地滴着雪水。那一年,我八岁。

    人间,路遥马急。村庄,永远宁静。如果原乡回不去,请将挂念悬成九月的茱萸,待秋霜化雪,将梦泽填充,或者,翻开巜雪晴》。一山一溪,一瓦一灯,一铺一被,一鸟一兽,万物皆有灵,美丽着平凡的生活,让尘世回归万物的故乡。《雪晴》稍稍越过现实,清新真切又带点传奇的美交错闪现在感性与理性中,生命洋洒而丰满。或者说它隐藏了破败和悲苦,将事物的美好瞬间用文字延长了。沈从文先生心拥晴朗,告诉人们生命里不止有沧桑,还有悠远和期待。

    掩卷巜雪晴集》,北风更响。举风为琴,候一场大雪覆溪封山,候一轮雪晴菲薄柔暖。

     写于202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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