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枕边书

“妈妈，我还想听！”我意犹未尽。

“好啊！”母亲就着煤油灯，手拿一本《岳飞传》，用抑扬顿挫的声音给我讲述着抗金英雄的故事……静谧的夜晚，月色如水，听着听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这是我记忆中最美的一个画面。20世纪90年代，我在离家不远的村子里上小学，还不认识几个字，最喜欢听故事，母亲就在临睡前给我讲故事。

和新中国同龄的母亲没上两年学就辍学回家了，因为心疼外公外婆。母亲下地干活、回家做饭、浆洗衣服……整天和大人一样风吹日晒，寒来暑往，从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懂事能干。这是我从外婆无奈的叹息声中知道的故事，我还从外婆那里知道母亲过目不忘，凡是母亲看过的故事都能生动流畅地讲下来。

“可惜了，你妈妈是块学习的料，只怨咱家里穷……”外婆每每说到母亲，总是感觉亏欠母亲的太多太多。

母亲渴望上学的梦想在书中延续。夏日午后，知了声声，屋子里像蒸笼一样闷热，母亲一手摇动着扇子给我们送来凉风，另只手拿着故事书给我们讲着。母亲说话的声音不大，很悦耳动听，激动处柔中带刚，伤心处声音嘶哑，发怒处自有威严，欢快处语中含笑……因为母亲，我们知道了花木兰、孙悟空、江姐、武松、林黛玉、丑小鸭……甚至，我们还知道了奥斯特洛夫斯基。

“妈妈，为什么你的枕边经常放一本书呢？”我扬起小脸，看向沉浸在书中的母亲。

母亲轻轻合上书，两手捧着，对我说:“你别看书本就是这么大的一个方块，里边的世界却是古今中外，我们不能到达的地方，书可以带领我们到达！”

“是吗？书竟然这么神奇，比我的小山村还大？能带领我们到内心渴望到达的地方？”我萌发了看更多书的愿望。

“好的，咱们少穿两件衣服没什么，可不能没书看！我让你大赶集时再去旧书摊上多买几本！”母亲“看书就是最好的休息”话音刚落，书已翻开在膝头，母亲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睛亮亮的。于是，我枕着母亲的书香小睡。

记忆中，母亲的枕边总有不同的书。夏日午后，知了的鸣叫丝毫破坏不了我听母亲讲《海的女儿》《白雪公主》《睡美人》等故事的兴致；秋天夜晚，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剥玉米粒时，听着母亲讲《女娲造人》《精卫填海》《牛郎织女》等故事，一点也感觉不到累；最难忘寒冬腊月，家里没有取暖的炉子，母亲就把土炕烧得暖暖的，自己忙着赶制棉鞋棉衣和过年的新衣服，还不忘给我们讲一个故事，然后让我们姊妹三个讲给她听，听到我们也会像模像样地讲起故事来，母亲的眼睛常常乐成了月牙状，不时开心地笑着。父亲一点也不闲着，用烧炕的炭火给我们烤红薯土豆吃。于是，屋子里弥漫着书香、烤食物的味道和我们的欢笑声。

在母亲的熏陶中，我也能看懂一本本大部头书了。枕边书颜色暗黄，经常缺张少页，但这些旧书是我的宝贝。读《高山下的花环》，我沉浸在梁三喜、赵蒙生、靳开来等一批个性鲜明的人物中，对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成长起来的战士们无比敬佩，为他们一心为国，以保卫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为己任的高尚品质所感动；读《红岩》，我仿佛身处重庆敌后战场，时时为《挺进报》捏着一把汗，对江姐、许云峰等共产党员的革命乐观主义、英雄主义精神心生敬佩，同时对叛徒甫志高又无比仇恨... ...寂静的雪夜，母亲做着针线活，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纳鞋底声音，我们在翻看着书，偶尔雪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发出扑簌簌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

“长大了，我也要加入中国共产党，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的梦想在我心中扎根，潜滋暗长。

又是一个大雪封山的寒冬，和我一起上学的同伴相继辍学回家。“他们说女娃娃读书没用处？”我看着好姐妹眼泪汪汪离开了学校，回家时哭着问母亲。

“你说呢？你想读书吗？”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想读书，可是咱们家也没有钱！”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母亲的眼圈红红的：“咱们家不缺你上学的钱，只要你好好读书！”我点点头，从此回到家里就拿起书本，去山上放牛，农忙时和哥哥姐姐一起干活，尽自己的力量减轻家里的压力。

我常常想：书本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山那边还是山吗？大海在哪里？没人回答我，眼前是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它们静默着。此时，内心深处的声音格外清晰：“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告别母亲，我背着一个大布兜，里边是母亲给我准备好的咸菜、鸡蛋、馒头等一周的伙食，孤零零地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翻过一座座山，蹚过一条条河，寒来暑往，去离家20多里的乡里读书。

初三那年夏天，当我以全乡第一，全县前列的名次考入豫西师范，实现了我的读书梦想时，母亲正在玉米地里除草。母亲停下锄头，用衣襟擦干净手，一遍遍地读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笑容一圈圈地荡漾开去，眼角皱纹便层层叠叠地堆起，眼里蒙上一团水雾... ...我的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滑落脸颊，热热的。

父母粜粮食、卖烟叶、卖豆子，卖掉了大白牛，向亲戚朋友借钱，凑齐了我前往城市读书的学费，让我走出了大山，去更远的地方读书。

“哇！鲁迅、郭沫若、沈从文、巴金、老舍、矛盾... ...”一个个倾慕已久的大师的书就在眼前，还有全套的四大名著等经典书籍，竟然还发现了《简爱》《战争与和平》《安娜 卡列尼娜》等以前没看到过的书... ...它们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豫西师范学校的图书馆里，我吮吸着浓郁的书香，就像蜜蜂发现花海一样惊喜不已。从此，师范三年，宿舍枕边总有一本书，我乐此不疲的借书、还书，看书、写日记，参加学校夏光文学社的活动，让阅读和写作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回家时，我往往带些书让母亲读。闲不下来的母亲忙着给姐姐家的孩子做鞋子，我就像母亲当年那样，充满感情地给母亲读书、讲故事，这是母亲最高兴的事。

1998年，我师范毕业，回到了家乡的一所农村学校任教。我闲暇时间坚持读书写作，自考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2013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教师。工作期间，我多次获得优秀表彰，发表了一篇篇文章。

枕边书早已丰富多彩，不变的是我也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听，引导他们在书中不断汲取营养，快乐成长，一如当年的母亲。

是母亲的枕边书改变了我，让我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精神世界丰富，成为了一个有梦想的人。枕边书，也一定会一代代人传下去，成为我们永远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