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花了大半生思索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唔……哼咳咳咳……”我拼了命地想用已经粘连的喉咙说出几句话,曾经我巧舌如簧,如今却连抬起舌尖的力气也不复存在——我心知天亮之前我将停止呼吸,然而离去之前能再次见到他已是我穷尽了几个宇宙的幸运。
我在心里喃喃如此。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曾用了自己的一生去拯救我。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大学时与上一任女友分手的那一晚。
我刚刚用甜蜜的语言诉说了我对女友的依依不舍与现实的严峻,又苦涩地说我们都还不够成熟需要相互的冷静,然后甩下独自在路灯下哭泣的女友,留给她一个抽噎离去地背影。拐进一个路口,我就恢复了一副浪荡的样子,一手抄进口袋一手打开手机里的社交软件。我永远不会告诉她今晚的分手以及持续了一个月的冷战都完全遵照了我的剧本,而一切的原因都是两个月前我忽然厌烦了她对我无时无刻的依赖。
然而最开始,正是这个原因才使我追求的她。
当时就在那个昏暗的街道走着,他就这么出现了。
“果然是这么放浪啊。”
蹲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我确定了他是在对我说的话之后,也立即明白了他似乎是看透了我刚刚在那个拐角后的所作所为,心中立刻生出了一种被人扒光后的羞耻感。但我只是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
“哎,别生气啊。”那人立刻起身跟上,还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一阵恶心地甩开我肩膀上陌生的手,盯住他的双眼,忽然之间我心中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地感觉:
他和我一样的帅……
对他的厌恶就这么忽然消失了一半。
他仍然是满面笑意地看着我,“这么晚了把女生一个人扔在外面不太好吧,好歹送回宿舍呗。”
“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我管不着这闲事。”
我冷冷地说,随即就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人在我后面喊了我两声后就再没说什么。
生活就是这样,多少你依依不舍的东西,狠心丢掉后,会发现其实也就是那样子,一切如旧——就像分手后的第二周,我在学校的餐厅看到前女友和另一个男生吃饭,两人亲昵无间,就像是多年的情侣。
我远远地坐在一边,瞥了他们一眼后就继续吃着自己的饭,漂亮的球门总是少不了想要射门的前锋,更何况它的守门员上周自己跑掉了。
我石锅里的饭很不识趣地黏住了锅底,我愤怒地用勺子一阵乱扒。
扒到一半的时候面前有个人坐下,我扫了一眼发现是上次分手后遇到的那个男生,于是眼神立刻回到石锅中,用勺子哒哒地敲着锅底,仿佛是美洲土著某种驱鬼的祭祀。
“哎,你跟人家分手,人家先于你找到新欢了哎。”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实在不知道对这种人应该说些什么。
“不过也不用在意,她配不上你的。”他看着远处的男女,露出一丝邪邪的笑。
我心情豁然开朗。
“你叫冉默,对不对?”看到我眉头舒开,他也很放松地对我说。
“你是认识我?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吧。”
“我认识你啊,我和你一个姓,我叫冉榑。”
“好难听的名字,哪个榑?”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博学的博,部首换成木。家人起的名字,我也没什么办法。”
我想了好久才知道了是哪个字。“古树的名字。”
“对对对,海上的大桑树,我母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他一下子变得非常开心,双手比划着树的样子,或许他很少遇到过知道他名字含义的人吧。
他还没有比划完我就端起餐具起身,送到了回收餐具的地方,他从后面紧紧跟上来。
“别突然就跑掉啊,你要去哪里啊?”他几个大步地跟上来。
“你不去吃饭?”我头也没回,径直走出餐厅,余光看到前女友的视线跨过她新男友的肩膀射到我身上,可能还看了后面的那个跟屁虫一眼。
“我已经吃过饭了,没什么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啊。”
“我要去社团的庆祝派对。”我脚步不停地穿越餐厅门前的道路,几辆骑行的人在我身边呼啸而过。
而冉榑快步地跟在我后面,“哎我没什么事情,带我一起去呗,好玩的话我也可以加入你们社团的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前面走着。我并不相信他告诉我的是他的真名,一是实在难听,二是和我一个姓氏的除了家族中的人以外我还从没有遇到过,并且他并没有告诉我如何认识的我。我的社团不久前在学校的社团比赛中获了奖,这次社长叫了很多人一起去庆祝,拉上冉榑也好,那里或许会有认识他的人。
到了活动室的时候,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了,屋子里吵嚷嚷的人,除了社团的成员,还有很多编外人员,想必都是些寂寞无聊寻找消遣和一夜情的人。
社长刘念正在和几位干事说着话,看到我,立刻走了过来。
“哈哈冉默你才来!我们这里好热闹!”
刘念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看到了我身后的冉榑。
我侧过身给冉榑让出空,说:
“冉榑,一个专业,跟着过来玩的。”
“这样啊,你好你好。”刘念探身想要握一下手,“一块来玩,这次我们社团获奖有冉默一半的功劳。”
冉榑立刻把手背到身后,笑嘻嘻地说:
“嘿嘿刘社长,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就是来凑凑热闹。”说完就闪开融入了人群中,转身时我看到他的眼神,冷冰冰,全然不似刚刚和我在一起时一副谄媚巴结的样子。
刘念收回手,不解地看了看我,我笑着说:“别管他,他就这样,你忙你的。”
刘念嗯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就跑开了。我扭头寻找冉榑,他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宣传展画。
当初刚来到大学的我走在街上,被路边宣传的刘念拉进这个社团时,成员只有不到十个人,这群人的活动就是研读各种英文原版的小说。我后来参加他们的活动实在感觉无聊,于是提议将小说的范围含纳进中国的各种文学,再后来莫名地也开始交流分享诗词、电影、电视剧等,人数也突然地多了起来,再后来几个大一文青的加入,使刘念的这个本是弥留之际的社团超过了学校里资历很老的文学社,在不久前的社团影响力的比赛中,我给刘念撰写了社团的竞选文稿,最后拔得了头筹,校方颁发了奖杯,也算是对刘念辛苦运作的一个肯定。
算起来我也是社团的老成员了,和其他几个熟面孔打了招呼后,刘念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几箱啤酒,在场的人一下子雀跃起来。
我寻找冉榑,他在一个角落里,冷眼注视着刘念。
我拽着他,走到了几个很外向的人面前,说:
“冉榑,我堂弟。”
冉榑一阵错愕,我接着强行地把他塞进了其他人的聊天的话题中,聊到开心的地方,他们几人打开啤酒痛饮,我也逼着冉榑灌了几瓶,众人看到他的豪迈,更加开心地喝了起来。
我跟着喝了一点就偷偷溜到了门外,这种热闹的社交场合感觉很消耗我的精力。布考斯基说:一天不独处,我就会无比虚弱,我不以孤独为荣,但以此为生。当初一看到就爱上了这句话。
我坐在门外,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夏夜的蛙鸣伴随着远处点点灯光传来,融合了我身后房间里的喧闹声,变得尤其地扰人思绪。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坐在我身边,我扭头看一眼,又是冉榑。
他貌似喝了不少,脖子有点撑不起脑袋。
“哎,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我的?”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看过你的照片啊。”冉榑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
“那你是从哪里听说我的?”
“从我老妈那里,我是你儿子。”冉榑半睁着迷蒙的双眼,嘴角上扬。
“好吧,我愿意当你爸爸,但是你老妈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醉鬼说话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确实是来自未来。”冉榑突然凑过来,“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衣领里拿出一个玉佩,是一块很普通的玉,边角还有一块磨损。
“这是你送给我的。”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
“是吗,然而我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那是当然,这是老妈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现在还没有遇见她。”
“哦。”
“我再给你讲个事情。”冉榑突然站了起来,“我看过你写给老妈的情书,里面提到你在一场社团排队上,被人扔进了池塘里。”
我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来嘲讽他,后面的门又开了,一群人乌泱泱涌出来,一个与我很熟识的干事大喊:
“冉默跑到这里逃酒了,我要让他喝个够!”
然后,几个男生出来,把我举起,丢进了不远处的池塘。
这是一个圈套,我在落入水的一瞬间告诉自己。
以后的日子里,冉榑从没有承认过把我丢进池塘是一场策划好的阴谋,然而每当我提起他要认我当爸爸时,他也只是干笑几声,不去解释什么。与他的相处中,我越来越发现我们的性格相投,思想上也有些奇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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