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锁(三)

作者: 一地月光 | 来源:发表于2017-08-03 23:36 被阅读109次
    作者自摄《望乡》

            嘲锁上学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为了能让他上学,二姥爷三番五次地去他家,没少费口舌。

          上学那天,嘲锁他爹给他理了个光头,青色的头发茬衬着白森森的头皮,亮亮的很是显眼。此后,嘲锁的光头成了他的一个标志。他用右胳膊夹着一个破石板,连书包都没拿,眼神不再躲躲闪闪地像个惶然的小鼠,若看到有人盯视他,他会决然地把目光迎过去,冷漠却凌厉,直逼得对方赶紧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没想到他会成为我的同桌。一听到座次中嘲锁的名字,我忽地一下站起来:“老师,我不想跟杨玉锁做同桌!”

            班主任姓陈,像株秀颀的红高粱。她留着黑亮的独辫子,皮肤白净,一脸和蔼。见我猛然站起,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呀?”

          “杨玉锁是个嘲巴!”我话音一落,立即激起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安静!安静!”陈老师用黑板擦使劲敲击着办公桌,费了好大的劲儿,教室里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你先坐下。不准歧视同学!排位不变!”陈老师斩钉截铁地说。我绷紧了嘴唇,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嘲锁。只见他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左手在残破的桌子上胡乱地划着,也不知想划些什么。

          嘲锁只安稳地坐了一天,第二天上学就闹出了动静。那堂课是数学课,上课的钟声快响之前,嘲锁嗖地一下冲到黑板前,搬起教凳放在了门边,迅速拿起教桌上的粉笔盒踩着教凳小心地放在了半掩的门上方,然后敏捷地撤凳,回到座位上。数学老师一推门,粉笔盒哗啦一声砸到了老师头上,把他的黑边眼镜砸在了地上。“噗嗤!”有的同学笑出了声。

          数学老师满脸的粉笔灰,像个滑稽的小丑。他勃然大怒,弯腰抓起眼镜。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们才知道数学老师戴的眼镜没有镜片。此后,他再也没戴过眼镜。数学老师咆哮着:“谁?谁做的?给我站出来!”

          “哈哈!”嘲锁笑得前仰后合:“刘老师,是我!”

            “你给我出去!”数学老师显然气坏了,全然没有了夹着书本在校园漫步的斯文。嘲锁竟然像个大义凛然的英雄,昂首挺胸地从教室里走了出去。数学老师看他得意的模样实在忍无可忍,冲出门去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嘲锁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扑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冲教室里望了望,之后果断地站直了,仿佛是一杆笔挺的秀竹。

          下课后,同学们议论纷纷:“这家伙是不是真嘲?”

            “我倒觉得他很不一般。”前一天还扬言给嘲锁点颜色看的广北,语气里竟有种由衷的佩服。

          我也觉出了嘲锁的变化。他的目光不再木然地盯视一个地方久久不动,而是自然地收放自如;黑眼珠也较之前清亮了许多。只是他的很多做法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比如自习课上,他会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在他座位旁的土墙上切下一块,或许怕别的同学听不到,像吃水果糖似的咬得咯嘣咯嘣直响。边吃边砸吧着嘴:“好吃,脆着呢!”前桌上的女同学回头一望,立马回过头去干呕起来。我瞥他一眼,嫌恶地用粉笔在课桌上画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几天后,他旁边的土墙被挖出了一个赫然的凹坑,班主任以破坏公物为由,让他罚站了一个下午。

            我们班上二年级的时候,他还在一年级念“人口手,上中下”。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学习上,戏弄同学与老师的本事在不断升级。例如在上厕所的时候,把点燃的鞭炮扔到女厕所里。立时,屎尿四处飞溅,女生哭叫着逃窜,嘲锁却蹲在男厕所里忘乎所以地大笑。

          例如温柔可人的陈老师默写生字的时候,背身从他身边经过,他在一只用课本纸叠好的乌龟上涂满鼻涕,然后轻手轻脚追上去,贴在陈老师的衣服上。雷同之事,不一而足。终于在一个下午,被校长叫来的嘲锁爹冲进教室,连骂带打着将嘲锁带回了家。

            不再上学的嘲锁很是孤单。起初,他还挎着装兔子菜的筐子在学校附近逡巡,几天后就不见了人影。

          后来听说他每天挎着竹筐到柳园村的学校里,待在三年级教室的窗户下,眼巴巴地朝里看,眼神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引起了在校园里巡视的校长的注意。起初想赶他走,但见他衣衫破旧却专心求学的模样,一向爱才的校长颇为感动。观察几天后,有天轻轻地地走到窗户边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领进了校长室。

          “你以前上过学吗?上几年级的时候辍的学啊?”校长问这一席话的时候,已经做了让他在柳园村上学,并减免学费的打算。

          “我四年级的题都会做,我在家自学的。”嘲锁很自信的说。他的回答令校长很惊讶,打量着他单薄的身形,越发喜爱:“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自强不息!”急忙叫来几位老师出了几道四年级的数学题,过了好久都没见他动笔。看着嘲锁满脸的大汗,校长很是怜惜:“出三年级的。”结果还是不会。一直降到一年级的加减法,他才勉强做对几道。感觉受了戏弄的校长冲他摆摆手:“以后别再来学校凑热闹,该干嘛干嘛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此,嘲锁求学一事成了一个笑话,甚至是全杨楼村的一个笑话,被四乡八里的人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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