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唐玄宗治下的大唐正是全盛景象,公私仓廪丰实,国家拓地千里,君臣相得,士民安泰。韦应物就于这年出生于长安的韦氏家族。时人称“自唐以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生在关中大族,靠着父祖的荫庇,少时的韦应物过着优渥的生活。天宝十一年(752年),杨国忠继李林甫为相,杨家由此圣眷日隆。也是在这一年,时年十五的韦应物以门荫补右千牛,授三卫郎,成为玄宗近侍,扈从天子。当皇帝和贵妃至骊山避寒,或是外出行猎之际,年少的韦应物随侍在旁,见识皇家气派。如同当时的大多数贵族子弟,韦应物颇有任侠之风,意气勃发,据其日后自述,当时自己为人豪横,不学无术,终日饮酒纵赌,窃玉偷香(“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此时的韦应物以为这畅快的日子理所当然,也许还畅想自己的前程,但短短三年后,这份纨绔生活却不期然被打破了。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禄山以讨杨国忠为名,于范阳起兵,次年攻破潼关。玄宗仓皇入蜀,杨氏阖门被杀,韦应物流落失职,曾经的富贵也成了过眼云烟,尝尽了艰辛,潦倒之际,他写下了“可怜蹭蹬失风波,仰天大叫无奈何”,辛酸发于纸上,直到安史之乱多年后,他还一再回忆“龙池宫里上皇时”,叹息“盛时忽去良可恨,一生坎壈何足云”。这场中止了盛世的丧乱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曾经作为帝国中心的长安数次被攻破,人口折损严重,不要说富贵,能在这乱世苟活已经殊为不易。难能可贵的是,韦应物竟未在时代大潮裹挟下沉沦,而是在经受了生活的暴击,目睹了世事无常后,洗心革面,埋头读书,钻研艺文,最终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年少时的负气轻狂全然褪去,竟生出了一番淡泊自适的风度,而内心深处的失落感和无常感就此伴随他一生,诗中多有寂寥意象。
唐长安城复原/图片来自网络广德元年(763年),在位的天子已经是玄宗之孙,而在前一年,玄宗和肃宗先后死去。这一年,历时七年多的安史之乱终于平息,但国家凋敝,边患纷起,盛世不再,而韦应物从洛阳丞的位置开始了自己的仕途。战乱后残破的东都大约勾起了韦应物对少时长安岁月的回想,他在《广德中洛阳作》一诗中写道:“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今还洛阳中,感此方苦酸。”十年中亲历国家和家族从极盛到衰落,回想起当年肥马轻裘,浪荡街头的日子,他应该充满了恍如隔世之感。之后十几年中,他在仕途上辗转,经历宦海沉浮,期间数次辞官再出仕,到781年才升任比部员外郎。据他记述,结俪20年的妻子去世时,“生处贫约,没无第宅”,可见其家中颇为清贫。
韦应物像/图片来自网络建中四年(783年)夏,韦应物出京外放,升任滁州刺史。数月后,泾原兵路过长安时哗变,唐德宗仓皇出奔。韦应物堪堪躲过一劫,但颇为挂念京中家人,并派人探听消息(“岁暮兵戈乱京国,帛书间道访存亡”)。次年春天,他写下了“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不知他的这番感慨是否是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经历的那次天子出奔。经此一变,唐王朝中兴气象昙花一现,再难恢复。
之后那些年里,韦应物渐渐忘却乡愁,心境越发开阔起来,在汲汲求进和归隐田园之间,他最终说服了自己,“出处似殊致,喧静两皆禅”,而大约得到朝中奥援,其仕途也平顺了起来,先后转任江州刺史、苏州刺史。在勤于政事的同时,他留下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等许多传诵至今的佳句。韦应物的仕宦生涯,如传统士人一样希望匡时济世,并渴望荣名,但他内心又俨如一介隐士,清净自持,往往在入世与遁世之间摇摆,最终能不为名利所羁。作为一名中级官员,韦应物并无特别建树,最终未能进入权力中枢,以致在新旧《唐书》俱无传。然而回看唐德宗后期为政和当时政局,韦应物能远离中枢,与权力保持疏离,最终以诗文传世又何尝不是种幸运。
791年,韦应物卒于苏州,数年后迁葬回乡,终于实现了回到长安的梦想。
苏州所存韦应物碑刻/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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