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我看,我征服!”这句来自凯撒的名言曾是世界历史上许多帝王将相向往的座右铭,时而成为他们彰显武德的颂词,时而又变为遮掩自己暴行的羞布。千年过去,践行这句话的征服者多如群星,可在这众人中曾有位执念波斯湾的皇帝,他的情怀和遗憾带给人的则是史书与纪念碑外的感动。
图拉真油画西元115年至116年,罗马帝国向东方继续进攻入侵,对亚洲的强敌帕提亚帝国主动发起了攻势。而此刻的罗马皇帝是一位少有的热衷扩张的将才,其名为图拉真,他不仅在内政中处理有方,更还恢复了曾经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扩张政策,直至现在他征服完达西亚与亚美尼亚等国后,要向更远的地方进军。对于那个古典时代的帝国君王来说,打败一个东方帝国似乎有中更为重大的象征意义,无论是成为希波战争中那样的“文明守护者”,还是亚历山大大帝一般的“征服王”,对于已经踏上帕提亚土地的图拉真来说,那无疑是一个诱人的名号,更何况他手握重兵,亦久负威名,击败眼前的障碍更势在必得。115年冬季,图拉真将近乎美索不达米亚北部都纳入囊中,罗马元老院奖励他“帕提亚征服者”的名号,可是仅仅虚名还不能满足图拉真对征服的渴望。第二年过冬完,图拉真迫不及待地指挥一支庞大的内河舰队逼近帕提亚首都,可他还没完全解决完最后一段陆路的行军问题时,首都泰西封的敌人就基本战意丧失,史书里描述他几乎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城池。无论其中几分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名有为的帝王已将罗马帝国的疆土拓展到空前的辽阔,占领了凯撒都没去过的地方,眼下似乎只有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伟人才能高过他的战绩。帕提亚国王放弃的黄金王座、东方宫廷中的温床抑或是进行阅兵的点兵场,这些都可以是一名征服者耀武扬威的好去处,但这些却都没能让图拉真留恋驻足,他所做的却是另一件看似寻常的举动——到波斯湾观景。
当时已经是公元116年的夏季,负责接待皇帝的属国君臣都已披着防晒且宽松的白袍,可图拉真只草率地应付完宴席,穿着精干而不失身份的战甲,带着几名亲信和侍卫赶向海湾。此刻的皇帝没有战舰和千军万马的陪衬,也没有像帕提亚国王那样的轿椅与依仗,除了精美雕饰的胸甲和战盔,点缀他的是伤疤和皱纹。这位实际60有余的皇帝,在精干有为、开疆拓土的背后也有常人经历的苦痛——衰老的病症和刀兵的伤痕。可如狄奥等史学家的记载一般,他还会像年轻人一样喜欢展示身前的疤痕,或者在北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作战时,同士卒们共苦为乐。这样看似毫无乐趣的人,只醉心于征服事业的人却有想看海的雅兴,即使是最亲信的侍从,也会好奇皇帝此刻的想法。当然在属国使者的引导下,几阵快鞭后,图拉真便踩着马瞪,落脚在波斯湾便最好的观景处。
此刻的波斯湾正因暑期到来而气候正炎,在洋面上的空气也因高温产生了模糊变形的观感。如果此刻你也和图拉真观赏海景的话,那你穿着罗马式凉皮鞋的脚也会感受到,那时而随潮上岸的海水也竟有着热度,而这就是现在依然被确认为有着夏季最高水温的波斯湾所独有的触感。如此严苛的环境,造就的是近乎沙地为主的滩面,哪怕有属国搭建的休憩区与异国盛装的侍女在这招展,依旧无法掩盖本就荒芜的波斯湾。除了海面上迎浪奋进的商船,这里并没有多少景致。
“马库斯!”老练的皇帝突然召唤了一名亲信的侍卫,“你知道这些商船是去哪里吗?”
“我想一定是要前往陛下的罗马城,进献异国特有的物产。”属下毕恭毕敬地颔首回答,可似乎这没能让图拉真欢心。
“第一次看到我的部下说出这样媚词,不知是因为你最近畏惧我杀敌的威风而胆怯,还是不了解这东方的地理人文呢?”
皇帝叹了口气便说:“这些船是开往印度的,那个曾经被亚历山大征服过的地方。听说那里的女人有六只手臂,还有会说人话的猴子,比船还有大的老鹰!”
“那么陛下是要继续征服那里吗,就像亚历山大一样?”
“亚历山大,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物,没人能像他,我也不能像他。可是我依然要向东方进攻。”图拉真顿了顿,他踩过湿泥滩,望着千帆竞渡的波斯湾,在模糊的热气中他们似乎变成了其他的景象。也许是希波战争里将波斯海军打败的希腊战船,也许变成运载马其顿士兵的三桅帆船,也许那可能就是未来他自己,作为西方另外一位征服者归来的靓影。即便此刻身处室外,但是在图拉真的心中,似乎依然已经有一张被精确绘测的地图,那将会是他中意的帝国版图,从不列颠尼亚的海岸波涛,延伸到阿非利加行省的沙漠深处,从安达卢西亚的斗兽场再到赛伯邑的贸易站,而他带领的军队则会拓展着这张地图,从即将建立的美索不达米亚行省一直插入进印度的版图内部。这张地图也许不会被任何一名后世的历史学家发现,也许图拉真本人也在不断的想法变化中修改着这幅地图,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必将一直按照这幅地图进行着自己的征服,这不完全是为了地位和金钱或者元老院给予他的头衔,更还有那唯一能满足他的成就感,发现自己潜能的探索欲。站在这片只有亚历山大来过的波斯湾,已经成功一半的图拉真足以有更多的自信和能力对天试问,在死前,他能否将朱庇特脚下的每片土地完全纳入麾下。
这样的怅思和狂想实际上却只能进行一个下午,之后的图拉真依旧有众多的安排,他来到了巴比伦遗迹,又探访了据称是亚历山大大帝的逝世之所,在那里献上了牺牲。即便如同史书所说,古迹都“除了土墩和石块皆难以辨认”,但显然图拉真为了再次安抚自己焦灼难忍的征服欲,并不在意这些细节问题,可惜的是现实的发展无疑告诉图拉真,这些曾经的征服遗迹并不能成为胜利的神器,他所自豪的成就也会如同废墟湮灭。
同年,正是在巴比伦爆发了美索不达米亚大叛乱,亚美尼亚以及犹太叛乱的局势也紧随其后剧烈恶化,渴望征服的图拉真却为了平叛四处奔走,他的身体精力都严重恶化,对身边多疑恐惧,他的军队也逐渐暴行增多,直至最后他将指挥权交给了部下,117年时皇帝又退回到了安条克过冬,只是他很难再走出来征服远方。此刻他的身体因血液粘稠而水肿,躺在行宫的温床里,即便有着炭火和香料,依然不能舒缓他的病痛,可是未来的国事依旧困扰他,如果真的身死是否应该把皇帝的位置交给能干可却多变的侄子哈德良呢。在经过前所未有的疲惫后,他本应很快再次安眠休息。但偏偏今天夜晚,他感觉身体又有了力气,似乎是天神朱庇特要让他完成应当做成的霸业,似乎是海神尼普顿要发力送来雨水,推送他的战舰前往远海。他毫不吝啬地抓住这股精神气,自己爬了起来,推开了仆人,命奴隶在墙上摊开了一张帝国地图。久违的气力让他比平时更加激动,他念着每个行省的名字:“不列颠尼亚”、“上日耳曼尼亚”、“潘诺尼亚”、“色雷斯”……
那每个映入老人眼眸里的不只有板块和名称,还是一个个刻入脑海的画面和战事,当他比划的手来到小亚细亚时,他突然发现却没有自己要建立的三个新行省“新亚美尼亚”“亚述”和“美索不达米亚”。这是一幅已放了两年的地图,显然是在皇帝攻入泰西封之前便画好的成品,可是此刻他却再次刺激了老人的心志。
“为什么没有美索不米亚行省?”图拉真猛地对身后吼道,他身体很快咳嗽了一声,可却依旧挡不住咆哮:“还有亚述和新亚美尼亚,为什么你没有画上?!他们是罗马帝国的行省,是帕提亚征服者建立的行省!”
图拉真孱弱的身体展露许久未见的怒火,他似乎激动到要拔剑斩杀奴隶,但在做到那步之前,他的双腿瘫倒在了地上。宫廷里陷入了比地震时还有恐慌的混乱,医师、侍卫、传令官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奔来奔去,作为帝国中枢的零件之一,他们熙熙攘攘地要在皇帝倒下时守护国家的运转。而就在这骚乱中,倒下的图拉真颤颤巍巍支起了头,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的是地图上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尽头,是那宽广的波斯湾。他的思绪依然崩坏凝固,可是他的手坚持着姿势,他说着没人听清,也没人听见的话语:“波斯湾,印度!”
他的手最后伸向虚幻的虚幻的景色,伸向波斯湾温柔的海水,可最后,只是“咚”得一声,他的全部躯骸倒在地上毫无气息。
117年哈德良继位罗马皇帝,可他不仅没有听从先帝遗愿继续战争,还缔结了合约,把新建立的亚洲三省裁撤。那位“帕提亚征服者”以及“伟大的元首”所建立的霸权伟业只能留在罗马城的图拉真纪念柱上。可是谁又不能说,那位征服者和他心中波斯湾的执念却早就超出了纪念柱和疆域界碑的意义,它更是每一个后世开拓者的精神灯塔,引导他们为自己的意念和梦想拼搏努力,成为无数传奇与帝国的精神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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