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人都怕死

孙大老爷满面沉思，目光闪动。

他不动声色地一个一个向大厅里的人扫了过去。扫了一遍，收回目光，又陷入了深思里。显然，孙大老爷本身，也像是隐藏了许多的秘密，他怕死，但是他不愿意让他的下属看见这种表情，所以孙大老爷由柳风月搀扶着回房了。

自古以来，怕死的人多了去了，也就不在乎再多加一个孙大老爷。

孙大老爷现在年势已高，事业也已达到巅峰，有数不尽的家财，虽说有一帮武功高强、精明能干的骨干保护，更有无数死士在孙府护卫，但是他还是怕死的。据说，越老的人，就越想活下去；有钱的人，也就往往把生命看得更加珍惜一点。

所以他后来，尤其今天，他越来越觉得这件金丝甲的宝贵。

尤其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明智，当初留下公孙先生是绝对正确的。把生命看得珍惜的人，一定要有个好大夫，绝对的。

孙大老爷这一辈子不知杀过多少人，所以各种死法他都见过。

有立刻倒下就死的，有死不瞑目的，有脑袋开花死的，有气管被割断死的，有掉了脑袋死的，有肠子流出来死的，有被吓破苦胆死的，有心脏喷血死的，有吐着石头被勒死的，更有眼泪、鼻涕、大小便一起失禁死的。这种死法最恶心，这样子死的，往往是被人一剑或者一刀刺中脊椎的中的神经，人体器官瞬间失灵不能自己，在一种极度刺激下产生的现象。

死人终归是死人。

也许他活着的时候武功很高，很有名气，有很多钱和女人，但是死了却只是一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尸体。而这尸体很快就会烂掉，再也找不到了。

孙大老爷一向很相信上官金虹对于生死的理解，而且他也亲身感受到过这些死亡。

所以近年来，孙大老爷很不情愿看见杀人，他要杀人，就派他们去做，自己眼不见为净。

人往往就是这么可笑，杀的人的人，反而有些胆怯，也许看到了那些可怕、丑陋的死亡，因此不希望自己步后尘，所以就更怕死的要命。怕死，也许就是因为内心无法接受，何况，怕死并不丢人——也许，孙大老爷当年打拼的时候，还是是不怕死的，那也仅仅是因为野心和年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但拥有了巨额的财产，而且，他有女儿。

他的老婆不多，大老婆无法育，所以有了小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小小的千金。十年前，那英俊、武功高强的儿子，在走关东的时候离奇暴毙了，后来小儿子意外地瘫痪，只有幺女儿天资聪慧、天生丽质。

这闺女是老来得女，自然捧若掌上明珠。

想到大儿子，孙大老爷一内心阵痛楚，想到小儿子，孙大老爷眼中就有了泪花。想到女儿的时候，这才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孙大老爷这次并不想惊动女儿。他不想要女儿家参与这些打打杀杀，他只希望她可以快快乐乐的，届时嫁个好人家。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再告诉她不迟。

小女儿取名思思。

在出生的那一天，孙大老爷看见女儿的那一天，他就发现，这丫头天生一副水汪汪的眼睛。

等到第三天再看，更是震惊，这女娃满身的馨香气味，她脸庞清秀端庄神圣，眼眸清亮澈蓝，皮肤白皙，如同凝脂，那藕节一般的手臂和腿，柔弱无骨，轻轻一捏竟然让人十分销魂。

看过之后甚至孙大老爷自己都不能相信，他竟然有了一种隐隐的相思之感。

他给她取名思思，就是希望他是自己老年的思念，贴身小棉袄。虽然孙家已无法传承香火，但有女如此，也就足够了。

都说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穷养儿，可以锻炼意志，知晓疾苦，明心励志，做一个堂堂正正有骨气的好男儿。

富养女儿，是为了从小树立长远目光，不为物所动，不为情所困，最不济，也不会嫁给一个穷小子误了终身。

对于那些穷苦人家来说，喜得千金的意思，就是：女儿是用来赚钱的。等到女儿出嫁，男方送来的聘礼和礼钱正好可以给儿子娶个媳妇，或者当做安家的本钱，所以穷苦人家是这么理解的：恭喜你获得了一千金的本钱。同时，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但对于富人的家庭来说，喜得千金的意思，却是：恭喜你可以大把大把地花一千金子的钱了。

富人有钱，随便女儿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喜欢什么就要什么。要不到的，再花钱去想办法。富人的家庭很多都是把女婿入赘而来，为自己的家庭服务。所以说，女儿才是小棉袄。

柳风月的牛皮记事簙里，有一页只记载了寥寥数字：

孙思思，女，今整二十岁，生母：慕容夫人，江南七星堂第十二分舵舵主慕容葛之女。身长五尺五寸，体重七十九斤，武功，不详，喜好金钱、花钱。

孙思思过百天那天，孙府照例是要有一个特别仪式的，就是把众人请来，再用一个巨大的盘子，把各种珍奇宝物摆进去，让婴儿去选，据说这样可以断定命运。孙大老爷记得当时盘子里有一只纯金打造的判官笔（可文）、一把关外胡子送来的象牙柄弯刀（可武）、一把北京大名府出品的金剪刀（可绣）、一尊扬州盐商会长赠送的纯金财神（财富）……

纵使抓到哪个，也不当紧，都是极好的。

谁知孙思思左顾右盼，一时间不知道抓哪个好，竟然放声大哭。

急的孙大老爷又哄又抱，把礼物又打乱了一遍，重新让她选。孙思思不哭了，竟然爬了过去，小手扒拉个遍，最后一手一个抓了两个东西满意地笑了。

这其中之一自然孙大老爷认识：是昔年白玉京从南海玉墟的帝王陵里取得，又辗转流落黑市的一方小小的紫金王印，另一件却不知谁送的，何时到这个盘子里的，竟然是一尊古旧乌黑的合欢像。

孙大老爷惊讶地询问柳风月，柳风月惊道是一名黑袍老者不久时辰前刚刚送来的，留下了一句话”九天十地为我独尊。“孙大老爷脸色发青，他竟认得此物，此物便是天山魔教最古老信物。

孙思思看了看孙大老爷，眨了眨眼睛，却把紫金王印、合欢像放了进去，换了弯刀和纯金财神。东西到手就爬向孙大老爷。孙大老爷看见她手里这两样，就又开心了。

只是。

孙思思回到卧室后竟然哭的像个泪人一样。

没办法，孙大老爷叹了口气说：把那个盘子整个端去给她吧。慕容夫人盯着孙思思贪婪又兴奋的的表情，竟然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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