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和她的妻子

作者: 曾梓然 | 来源:发表于2015-08-16 22:59 被阅读69次

    文/曾葛格

    柯先生走出办公室已经是夜间十二点了。

    城市的夜不那么静,也不那么亮。空荡的马路偶尔呼啸过一辆四窗紧闭的车辆,再甩开昏黄的路灯消失在黑暗尽头。

    拖着疲惫,在没有方向的漫无目的中放空行走了约二百米,柯先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人。可他毕竟是有家的。有家,就一定要回家。

    抬头看了许久,才发现有月亮。月亮,似乎长久以来都被当作是古物,被摆在那些遥远的诗歌中了。柯先生看不见它,但总有人看得见。

    柯先生曾在他妻子的眼睛里见过月亮。他的妻子不写诗已有许多年了,三年?五年?他不记得了。但他记得那时她还年轻,读普希金,雪莱,也单曲循环着平湖秋月,她眼睛里没有忧愁却总能泛起一汪秋水,水里倒映着月光,一半照亮了蔷薇园,知更鸟,一半拂醉了秦淮柳,南飞雁。

    刚结婚时他们存钱去过罗马,他看见妻子顶着披肩在十月的海风中颤动着肩膀,将脸埋在双手掌中啜泣。在那美得残酷也破败得伟大的古迹前,他的妻子哭的如同失去故园的子民,孤立无援。罗马是她的故乡,长安也是。从西安回来的火车上,她央求他描摹出千年前的宫殿,那些横梁,斗拱和窗上的雕花。眼睛里投射出迷人的光彩和纯真的热情。

    那时他爱她,也爱她身上那么多的怜悯和冲动,还有她像个诗人一般的年少。

    如今,他不想再看见她那些泛滥的眼泪了。年岁使她眼眶泛红时不再楚楚动人却是更加憔悴。动人使他心疼,憔悴却是叫人心碎的。生活的乌云罩满天空,原本就已寸步难行,还要将人仅有的那一点生气一丝丝地浸成阴郁。

    可今夜,月光比平日清冷。或是他平日并未察觉月光的冷,等到发现时已是赤身裸体唯有瑟瑟发抖了。

    她在做什么呢,他爱感伤的妻子?这样凄冷的月光,她如若是看见了,定然又是一番遐思。想着些什么呢?是和他一样,回想过去他看见的她眼里的月亮?他想起她曾怂恿他在月光下闭着眼吻她,自己扮成犯了错的朱丽叶转身想要逃掉。也诉说着莫泊桑赞美的月光,连古板的神父都为之动容——“上帝之所以创造了有着月光的夜晚,只不过是为了给这夜下的爱情披上一层理想的面纱。”

    可今夜的月光,却比故事里的要清冷得多。这样的冷,勾起他久久不语的沉默——而他原本,就是孤身一人走在这回家的路上啊。原来,只需要一个足够静的夜晚,一条足够空的马路,和一地足够凉的月光,就足够让人流泪了。

    他停下脚步,红着眼睛被席卷而来的思念包裹。此时此刻,如此浓烈的,他想要回到家见到她。他爱感伤、爱流泪的妻子啊。他像是重新明白了那些泛着秋水的夜晚,那些她隐忍的哀愁。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迟钝和粗糙到摸不到她闪着泪光的脸颊了。许多日子以来,柯先生已经习惯了在妻子睡下后的深夜回到家中,困倦中忽略那黑暗中等待过后失望的叹息。他的手拿了太久的直尺和碳素笔,他的尺和笔又生出了太多的屋檐,横梁与窗棱。只是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忘记了怎样去打开一扇窗。

    小轩窗,正梳妆。

    想到这一句,柯先生的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要加快脚步,他要马上回家。

    马路空荡无人。幸好还有月光,把这条原本昏暗的路,照得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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