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韫的父亲傅冠是天坛神乐署左署丞,她从小就喜欢女扮男装,整日里赖在父亲身边,把个神乐署当成自己家一样,十八年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吹得一手好排箫,就连她在宫里领司乐一职的母亲都夸自家女儿本事不小。
昨儿个,母亲差人从宫里给父亲传话来了,说是圣上要给新入宫的娘娘纳名赐号,就在十五日后,届时,除了要举行祭天大典,还要组织礼乐,叫父亲领了圣上口谕,早日吩咐下去,让下头的抓紧了,以免耽误皇家盛事。
今儿个,天还没亮,鸡鸣三声,署正傅冠早已赶到神乐署了,点着火把,召集众人在神乐署门口训话。
神乐署设置官居正六品的署正一人,从八品的左右署丞各一人,还有正八品的协律郎五人,这里的乐生、舞生共计五百余人,专门负责皇家宫廷祭祀册封时的演奏、礼仪等。
左右署丞虽说只是从八品的官职,但在这神乐署也算得上是个大官了,俸禄颇丰,平日里也不操劳,名声还好——在这神乐署任职的全是圣上亲自挑选的家底清白的好人家。
上一任署正告老还乡了,不久前新上任的署正是个没本事混饭吃的,在祭祀大典上出了点儿岔子,被上头下旨请回家去了,下一任署正又还没着落,右署丞是当今贤妃娘娘的老父亲,贵为国舅,其实也就是领个闲职,加之其人年老体弱,又长年卧病在床——是以,这神乐署多年以来,一直由将逾而立之年的傅冠撑着门面。
傅冠让协律郎朱幼焦领着其他四位去前殿,分别负责带领五百位乐舞生排练,之后由五位协律郎从中各挑出八十位乐舞生参与这次祭祀册封大典,朱幼焦领着四位同仁往凝禧殿去了,乐舞生早就等在那儿了。
神乐署整体呈东西长南北短的长方形,为两重殿宇的三进院落,神乐署大门朝东,前殿五开间,称凝禧殿,用于排演祭祀大典;后殿七开间,称显佑殿,用于供奉玄武大帝以及诸乐神;殿后还有袍服库、典礼署、奉祀堂等,东跨院有通赞房、恪恭堂、正伦堂、候公堂、穆佾所等,西跨院有掌乐堂、协律堂、教师房、伶伦堂、昭佾所等。
天坛神乐署的乐舞生多是从朝廷官员家中选拔出来的适龄子弟,他们无一不是相貌出众,才艺双绝的人才。
也正是由于有了这层裙带关系,神乐署才得以管辖着这天坛街上数不清的茶棚、酒楼、药铺,要说起这些个行当,哪一样不是来钱快的营生,就连关帝老爷的庙宇也设在这儿,热闹着呢。
在外人看来,神乐署素来清白,但林子大了,总有那些个别的,怀着其他心思,胃口大,想要的也多,因此,每每有不安分的,尽使些腌臜手段,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敢在神乐署这块招牌背后搞小动作的,说不得有些背景,但早晚要被上头整治的,要真有敢出头的,那被请回家的署正就是他们的下场。
现下,从官员家中选拔出来的五百位乐舞生分别居住在神乐署后殿的东西跨院里,从入了天坛神乐署的这日算起,他们就得听从负责带领他们的协律郎的吩咐,跟着宫里派来的司乐嬷嬷们学习古乐演奏,古舞表演、祭祀礼仪等内容,直到完成祭祀大典,他们才能恢复本来身份,各回各家。
朱幼焦是整个神乐署里最不爱问闲事的协律郎,又较其他几位同仁年长,从来扮演的都是黑脸,谁也甭想从他这儿攀上关系,敢来他协律堂的全是那四位挑剩下的,颇有些气性的官家子弟,但他们现在的身份不是谁家的公子,而是神乐署的乐舞生,换句话说,这些人都得听他朱幼焦的。
傅韫也听父亲提起过这位协律郎朱幼焦,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十六岁那年跟着上一任署正大人来到这神乐署,十八岁那年参与圣上寿辰的祭祀大典,一举从一众乐舞生里脱颖而出,如今二十岁了,领了协律郎的正八品官职,论品阶,可比她父亲还高上那么一丢丢呢。
哎,愁哇。生性自由散漫的傅韫对这个劳什子的皇家宫廷祭祀大典根本就提不起半毛钱的兴趣,要不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名声,她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这儿来玩儿呢。
本来傅冠把关于祭祀大典的一切事务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然而,有位登记在册的乐舞生不仅私自逃出神乐署,还盗走了采购祭祀大典贡品的一大笔钱款,这事儿还没来得及上报,新的空缺又没补上,谁知恰好赶上圣上册封,傅冠把这烦心事和女儿一说,傅韫当场就提了个主意……唬得傅冠一愣一愣的,简直是胆大妄为!
罢了。
总比交不了差要好。
于是乎,傅韫女扮男装替身顶包,往那五百乐舞生堆里一站,“滥竽充数”了,结果那四位大人竟都没看上她!眼看着协律郎朱幼焦挥手领着众人往他的协律堂走去,同行的看她还傻愣着不动,抓着她的手好险把人给拽走了,“快跟上呀!你不要命了!”
众人到协律堂的第一日,协律郎朱幼焦什么也没说,只让众人跟着嬷嬷熟练基本功,说是第二日要检查众人的功课,不合格的统统离开协律堂,闹得人心惶惶的,众人也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在协律堂门口操练,直到掌灯时分,朱协律派人来喊膳休憩。
这协律堂小厨房的伙食比自家的那可真是差得远了去了,傅韫猜测是朱幼焦为了考验众人,特意这么做的,那她也怀着一颗平常心去对待好了,吃了三个葱白鲜肉包子,又喝了三碗五谷杂粮粥,抢先去敬房冲了个澡,躺到榻上休息去了。
傅韫在她好不容易抢到的大通铺最里侧睡得迷迷糊糊的,睡在她外侧的突然找她唠嗑,就是白日里拽她的那个人,他说他有点怕明日朱幼焦检查他的基本功,他还没学好呢,傅韫本就生怕暴露身份,行事无不小心谨慎,假意附和着安抚了这人几句,翻了个身去,又睡着了。
那人不由得嗤笑一声,这人真是胆小怕事。
第二日,鸡鸣三声,往日里习惯晚起的傅韫,难得一见地起了个大早,之后在净房将就着梳洗了一下,小厨房的伙计告诉她说协律郎吩咐过了,今日规矩照旧,考核优秀的留下用膳,其余各回各家,协律堂的饭菜从不供养闲人。
得,既然朱协律郎都这么说了,在场的谁还敢造次啊,傅韫跟着众人往操练场走去,这几年在神乐署跟着嬷嬷们偷学的东西,她是一样也没学好,等到父亲把那件事情处理好了,她再主动配合朱幼焦成为被淘汰的乐舞生,这样一来,问题就都解决了。
傅韫是这么想的,她是顶包的,那人私逃了,那她只要保证不被朱幼焦选上就万事大吉了,谁会想到神乐署少了个乐舞生呢!她要表现得再差劲一点儿,让朱幼焦即刻把她踢走,不然要是因此耽误了祭祀大典,她和父亲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日上三竿,协律郎朱幼焦终于现身了,他站在协律堂门口,长身玉立,眉目清朗,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他张嘴随口点了几个名字,叫到名字的就到他面前去展示,他右手捉着只笔,时不时地往左手拿着的花名册上勾画一下,画一个,走一个,半个时辰过去了,没一个留下的。
傅韫站在最后边儿,完全不敢吭声儿,完了完了,她瞅着这些人都比她好,她完全就是个半吊子,就她这半碗水的样子,被说是冒名顶替的也不奇怪啊,万一被朱幼焦给拆穿了可就麻烦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朱幼焦就审完了将近五十人,留了几个比较优秀的,又补了二十余个良好的,就没再接着审了,让众人去小厨房用膳去了。
这就完事儿了?傅韫索性也不去想了,专心温习她的半吊子才艺。
掌灯时分,结束了第二天的晚课,傅韫借口要去前殿办事,托熟人捎口信,见了父亲一面,向他禀报了协律堂的情况,傅冠让她小心行事,他已将乐舞生盗窃私逃的事禀报大理寺了,若是她不小心暴露了也不必惊慌,到时让协律郎朱幼焦来找他就是了。
傅韫转身又回协律堂去了。
傅冠这心里头想啊想,发现他们父女俩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拢共四百人,傅韫只需顶包到那名私逃的乐舞生被协律郎朱幼焦淘汰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毕竟,参加皇家祭祀大典这个事儿,于神乐署的众人而言,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叫傅冠头疼的是这个朱幼焦不按惯例办事,第一日踢了三五个刺儿头,第二日还没审完,接下来呢?他又有什么新的想法?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别的不管,在大理寺捉拿到那名盗窃私逃的乐舞生之前,别牵连到他的宝贝女儿就好。
这天晚上,睡在傅韫外侧的又拽着她唠嗑了。她困得不行,但也听到了他说的话,他说他叫解瑾,他父亲是大理寺卿,他没学过音律,这次就是单纯想来这神乐署见识一下皇家祭祀大典的。
傅韫一听就乐了,还真有不如我的!当即就把解瑾当成知己来看,和他侃天侃地,差点儿就把老底抖落给人家看了,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了被子,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说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练习呢。
解瑾偏头瞧着傅韫,这人怎地这般胆小怕事啊?
解瑾和傅韫说的话里,有三分假七分真。他父亲是上一任大理寺卿,但已然卸任了,而他本人正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此次领了圣上的旨意潜伏到这神乐署来不为别的,就为解决让傅冠父女犯愁的乐舞生盗窃私逃一案。
可惜啊,到目前为止,解瑾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他还是得去和协律郎朱幼焦坦白,请他从旁协助,不然,怕是要落个办事不力的坏名头。朝中有不少窝藏坏心的老家伙就等着看他解家的热闹呢。
解瑾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
圣上这是交给他解家一个难题啊。
神乐署这个地方,说清白那是皮面功夫做得好,暗地里哪个不是捞了不少油水,钱都进了官员的口袋里,圣上怎么可能闲手坐看这帮老家伙中饱私囊呢?先是派了一个皇子卧底到这儿来博取信任,使了一手挑拨离间的好招,默不作声地治了好几个朝中大员,叫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又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解瑾——怕了怕了。
第三日,朱幼焦又审了几个,放走了一批他不中意的,期间,压根就没傅韫什么事儿,倒是解瑾,分到了舞生堆里,不懂音律的他竟然精通剑术,朱幼焦还当众夸他身子柔韧性好,索性就让他充当舞生了。
就这样,傅韫好吃好喝地在协律堂待了七日,她站在操练场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都待了那么长的时日了,朱幼焦怎么还没把她给踢走啊,父亲告诉她说大理寺传来消息,说是乐舞生盗窃私逃一事有了些眉目了,叫她再坚持几日,时机到了,他就找朱协律禀明缘由,接她回家。
“你,”朱幼焦站在矮他一头的傅韫面前,皱着眉头,解瑾怎么会怀疑起这么个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顶包路人甲,管他的,先把人带过去交差就是了,免得他又来烦他,“跟我去凝禧殿。”
傅韫抬头,落入朱幼焦眼里的人,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女气的官家子弟,朱幼焦毫不掩饰眼里的不屑,偏头去看别处,傅韫心想,协律郎长得可真好看啊,半晌才回过神来,小手指着自个儿鼻子,“我?”
“不然呢?”朱幼焦假笑,头也不回地往前殿走了。
协律郎朱幼焦很不乖。小气的傅韫在她的记仇小本子上记了一笔。
到了凝禧殿打眼一看,傅韫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大熟人!
“是你!”
“嘘——”
解瑾连忙奔上前去,一个大跨步,一手勾住傅韫的肩头,一手捂住她的小嘴,“不要声张!”
哦!卖凉糕的!乖巧的解瑾到底是怎么和恶毒的朱幼焦勾搭上的啊!
如此这般,总算是说明了彼此的身份,傅韫表现得极为配合,把顶包的事情和解瑾一一说了,又说这事儿和傅冠毫无瓜葛,主意是她提的,这锅全由她自个儿来背,她要努力从这场圣上设下的圈套里全身而退,不给父亲抹黑。
朱幼焦被解瑾以大理寺查案为由给支走了,神乐署乐舞生盗窃私逃一事,他也略有耳闻,但他负责的和这个无关,也就没听墙角,站在门口给解瑾把关,这事解决好了也算是给他要办的事清理了一个障碍,他还得多谢人家呢。
只不过,解瑾这个人素来跟个泥鳅似的,没把细枝末节的东西说给朱幼焦听了去,一来怕牵连到他,暴露他的身份,不利于他继续为圣上办事;二来嘛,玩心颇大的解瑾还想看一场扮猪吃老虎的好戏,非这协律郎参与其中不可,嘻嘻。
打从上次凝禧殿三堂会审之后,解瑾就没怎么在神乐署里冒泡了,傅韫偶尔会在舞生堆里见到他的身影,若是来了协律堂,保准和朱幼焦待在一起,亲兄弟一般,神神叨叨的,他最好是在处理乐舞生盗窃私逃的案子,不然她就向大理寺检举大理寺少卿不务正业!
折腾了这么一出,按理说,朱幼焦也该猜到傅韫的身份了,但他照旧没拿正眼看待她,只当她是个一般的乐舞生,好在总算是把她给编到舞生堆里去了,三不五时地找她的麻烦,不是说她跳古舞的步法错了,就是说她没跟上音律的节奏,烦都烦够了。
到了这个时候,解瑾则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在这神乐署没了丝毫踪迹,在众人看来,好似这人从来就没来过这儿,只有傅韫和朱幼焦知晓其中猫腻。
别说解瑾悄么愣地潜伏在这神乐署,还真给他查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同时也遭到了对方的疯狂报复,身上挂了点儿彩,正好扯了个借口,回家卧床养伤去了。
但他俩都不会把这事儿挑明了说出来,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解瑾离开之前特意叮嘱朱幼焦,那伙人怕是再次撒网了,他们这次估计会从傅韫和她父亲入手,叫他防备着点儿,保护好他们父女俩,这个案子多亏了傅韫提供的线索。朱幼焦嫌他啰嗦,点了点头,把人给送走了。
这就是为什么傅韫还没被踢出神乐署,也没被揭穿身份的原因之一。朱幼焦觉着今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先不要把人给吓跑了,免得没人配合他演完这一出好戏。不过,要把这戏唱好,还差点儿火候,看来,他得去找左署丞大人好生谈谈,以免误事。
反正啊,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傅韫整日里发愁怎么躲过朱幼焦的魔掌,他老是揪着她不放,一个动作得练好几十遍,别的乐舞生也不见他这么上心!怎么净是针对她呢?她又不是盗窃私逃的乐舞生,她是左署丞家的千金大小姐!好不啦!哼!
也就在这几日,傅冠竟然发现协律郎朱幼焦对他的宝贝女儿上心过头了,他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昨儿个还专门差人递口信到府上,夸傅韫是个好的,他很喜欢。还望左署丞大人宽心,留傅韫在他协律堂继续温习,待到祭祀大典完成,一定亲自将傅韫送还。
瞧瞧,这小子说的是什么话哦。难不成协律郎朱幼焦看上他傅冠的宝贝女儿了?那他可得抓紧和夫人商议一下这个事儿,正好,再过三日,是他和夫人休沐的日子,不用上值,把这小子也约出来,好好说道说道,探探口气,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朱幼焦收到傅冠传来的消息,欣然应下,也是时候对彼此摊牌了。他等不到暗中窥伺的那群人动手,先发制人才是他最爱使的招。傅冠是个心大的,不然早该发现在傅韫顶包的时候,整个案子的发展就都不一样了。这对父女已然将自身陷入险境之中去了,却还浑然不知。于情于理,他都要为这两人想好后招,护得他们周全。
算算,这都快到祭祀大典的日子了,众人很纳闷,协律郎朱幼焦怎么还不叫表现极差的傅韫离开协律堂啊,傅韫更纳闷,父亲也不说要来接自家女儿回家的事儿了,只说让她安心待在协律堂,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风风光光地接她回家去,别急。
距离祭祀大典不到五日了,协律郎朱幼焦负责的八十位乐舞生也把古乐,古舞、祭祀礼仪学了个七七八八,但不包括傅韫,朱幼焦只好开小灶,特意把人请到他的见习场地昭佾所,打算让嬷嬷单独教导傅韫,这可苦了傅韫了,她不要啊,嘤嘤嘤。
嬷嬷单独教导的第一日,傅韫勉强坚持住了,回了住处就搂着被子喊苦,叫其他乐舞生看了心疼,但他们也帮不了她,谁叫她不争气,表现得差劲过头了,让朱幼焦大魔头抓住了把柄呢?
第二日,嬷嬷没来,傅韫心下一喜,转头就看到大魔头朱幼焦站在她身边,说由他亲自教她,要是再学不会就离开协律堂,有的是想要替代她的,又说就算她不为自个儿争口气,也要为家族争口气。
傅韫这才发现她这是骑虎难下了,算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当陪玩一局,不论自个儿现在是个什么身份,都要拿出精气神来把这个祭祀大典给应付过去!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勉力撑着神乐署的门面,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此后,神乐署一直有着协律郎朱幼焦使了个激将法就把刺儿头傅韫给制服了的传言。
第三日,傅韫起了个大早,往昭佾所走去,侍卫却告诉她说,协律郎出门去了,让她自行练习,若是偷懒,叫他抓到了,后果自负。傅韫嘴上答应得挺好,实则练了一会儿就躲懒,跑到凝禧殿去看其他乐舞生合演,把朱幼焦的话忘了个干净。
朱幼焦上了自家马车,优哉游哉地出了城去,登上了停在护城河边的画舫,傅冠早就等在那儿了,两人寒暄了几句,进入正题,摊开了手里的牌,表明了身份,紧接着商讨了祭祀大典,朱幼焦表示他着手做好部署了,加上左署丞大人的配合,之后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傅冠听了朱幼焦的计划连连点头,傅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想起自家女儿和这协律郎的事儿,假意问朱幼焦乐舞生排练得怎么样了,又谦意地表示傅韫给协律郎添麻烦了,有劳协律郎照顾自家那个粗心大意的女儿,朱幼焦明了夫妇二人的意思,连忙表示他会保护好傅韫的。
朱幼焦出城这一来一回就是大半日的行程,回到神乐署却收到傅韫不见了的消息。这伙人还真是沉不住气,这就对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动手了。他让暗卫给解瑾递了消息,之后一个人去了城郊破庙。
他朱幼焦真的是怕了傅韫这个顶包的了。
左等右等,别说是大活人了,连个朱幼焦的影子都看不到,加之在昭佾所温习了一下午功课,傅韫饿得慌,就出了神乐署去找吃的,付了钱的馄饨还没吃上一口呢,就被山匪给劫持到这破庙来了,没吃没喝不说,也没个陪她唠嗑的,着实闷得慌,哎,她想回家了,嘤嘤嘤。
正值春秋之交,天气变换,眼看着天色也晚了,竟然下起了雨,不大不小的,几个山匪还不见有人来救傅韫,顿时急了起来,看着像山匪头头的,一把抓着傅韫就要往外走,“他再不来,老子就撕票!”
“别呀!”傅韫稍微挣扎了一下,她可不想跟着这个山匪头头出去淋雨,冷得慌,灵机一动,拉自家老爹出来救命,“要不,你找我爹好了!他保准救我!”
“你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山匪头头反手掐着傅韫的小细脖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眯缝着一双灰白色的眸子瞥她,“你是鱼肉,我是菜刀,懂了不?”
这下子傅韫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是个男人就把她放下。”
换了身简装的朱幼焦撑着把伞站在破庙门前的院子里,这电闪雷鸣的,他也不嫌麻烦。
“搁爷这摆什么谱儿呢?”山匪头头说着丢开傅韫,摆手抛出暗器,被朱幼焦一一挥伞挡了,又顺势往破庙抛了回去,砸得山匪东倒西歪的,完全灭了这帮跋扈的嚣张气焰,傅韫看了暗暗叫好,一帮没眼力见的东西,神乐署协律郎朱幼焦也敢惹,保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没看头。
朱幼焦一个人就把这帮山匪给打趴下了。
朱幼焦撑着他的伞一个人回去了。
傅韫是解瑾接回来的。解瑾接到朱幼焦的消息,放心不下,再说,这伙人压根就是冲着他和朱幼焦来的,就带着大理寺的弟兄们来解围了,没想到协律郎朱幼焦还真有两下子,这帮山匪还够不上他的派头,浪费精力。
随后赶来的锦衣卫把山匪押走了。大理寺还等着审理这伙儿惯犯呢。
傅韫受了一点惊吓,但好在毫发无损,傅冠也就没找解瑾和朱幼焦算账,安抚了几句就走了,夫人还等着他回消息呢。解瑾把人带回协律堂也上大理寺办事去了,捅了篓子的傅韫这会儿待在朱幼焦的地盘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人家都没发话,她拿不定他的意思。
“坐。”
朱幼焦见傅韫似乎不大欢喜的样子,抬手叫她坐下,他有话和她说。
傅韫暗自松了口气,过了祭祀大典,她再也不要来这协律堂了。
“不是山匪。”朱幼焦开口,向傅韫说明那伙人的来历,“乐舞生盗窃私逃一案,正是官匪勾结所为。他们原本想要杀了你灭口,但是有把柄在我手上,于是就找上了我,想要拿你换取我掌握的证据。”
“哦,”傅韫试探着开口,偏头去看朱幼焦的神色,“但你没答应。”
“嗯。”朱幼焦看不透此刻傅韫脸上显露的神色,其实他也很奇怪,明明是一件胸有成竹的事,但当他赶到破庙,看到傅韫被掐着脖子,他还是慌了心神,这不是他该有的样子。
看朱幼焦这个样子,分明是没怎么上心嘛,估计去破庙救她就是个幌子,把那伙人一锅端了才是正事,傅韫这么一想,顿时哑口无言了,看来人家真没把我这个顶包的放在心上,心里头不由得酸酸的,涩得很呐,“那我回去歇着了。”
傅韫人都走出协律堂了,朱幼焦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抓着人家姑娘的手,将一个药瓶子放在傅韫手里,“这个给你。”他看到她脖子上的淤痕了,瓶子里是他常用的去淤膏,他以前温习功课的时候也常有磕碰,往往用这个揉了散淤。
耳朵都红了的朱幼焦又想逃了,傅韫赶在他关门之前朝他喊话,“明日就是祭祀大典了,我会尽力而为,不会给你丢脸的。”
谁要你为了我的脸面去做什么了?朱幼焦抿唇,明明是为了挽回左署丞大人的名声。朱幼焦抬手抚上后背上的几处伤口,要不是他挂了彩,也不至于把受了惊的傅韫丢给解瑾,还好傅冠没找他算账,他这也算是完成了保护好傅韫的任务了。
尽管中途出了不少岔子,祭祀大典照旧如期举行,傅冠堪堪保住了他的官职,傅韫顶包一事也没被圣上责怪,大理寺少卿解瑾铲除了神乐署势力,协律郎朱幼焦被提携为署正,神乐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傅韫则被傅夫人勒令在家待着,不许出门闯祸,但这丝毫难不倒她,等母亲进宫上值司乐去了,换上男装,大理寺、神乐署,还不是任由她傅韫溜达,毕竟,这里头全是她拜把子的兄弟!除了朱幼焦这个叫傅韫头疼的,就都还好。
“谁?”
祭祀大典结束了,朱幼焦站在凝禧殿查点服装,好像少了一套舞生服,冷不防身后站了个人,他转身抬手往那人脖子一掐,陷入眼里的人身着那套“丢了”的舞生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是了,傅韫是个豪壮的女子,她为人颇有胆色,是别的女人学都学不来的。
傅韫懒得和朱幼焦废话,只见神乐署小泼皮傅韫抬手勾着署正大人朱幼焦的脖子,凑上去就亲,弄得两人满嘴满脸的口水,她非亲得他找不着北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再叨叨她了,哼,她还记得他欠的账呢!
仲秋。
傅爹和夫人出门逛庙会去了。
傅韫和朱幼焦坐在神乐署的屋顶上看月亮。
“焦焦,”傅韫这一声叫得朱幼焦差点儿从屋顶上跌下去,“焦焦!”
“傅韫,不许这么叫我。”叫人听了去还了得嘛?堂堂神乐署的署正大人竟然有个这么——不得劲儿的小名儿。
“那你也不许叫我傅韫!”傅韫讨价还价的能力只在城郊破庙败过北,“叫我阿韫。”
朱幼焦的耳朵又红了,蚊子哼哼一样,“阿韫。”
“我在!”傅韫甜甜地应了一声,“我想叫你焦焦嘛。多好听啊。”
朱幼焦拗不过她,不过他还是要叮嘱她最后一句话,“那你别教解瑾这么叫我。”
“好。”
傅韫抱着朱幼焦,满口答应,没想到啊,她还真把身为神乐署头号人物的他给拐到手了。
傅韫这个小骗子。
朱幼焦就不该信了她的话,他们成亲之后,解瑾总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学傅韫喊他,甜得腻人,一口一个“焦焦”,要了命了,傅韫还狡辩说不是她教的,是傅爹当着解瑾的面说漏了嘴,叫他学了去,她可不背锅啊。
得咧,合着姓傅的这一家子都是他朱幼焦的克星呗。
朱幼焦是新册封的淑妃娘娘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大明皇朝的皇子,他十六岁那年按照圣上的旨意留在神乐署办事,协助铲除依赖神乐署中饱私囊的势力,乐舞生盗窃私逃一案正是协律郎朱幼焦与大理寺少卿解瑾联手设下的圈套,左署丞大人和他的女儿本是计划之外的存在,却误打误撞地给两人提供了一个新的计策,为后续一举铲除贪污官员做了助力。
起初,朱幼焦对那些乐舞生异常挑剔,便是为了试探扶持他们背后的势力,果真叫他查到了一些眉目,之后他与解瑾一步步设计,让他们主动踏入陷阱,不料他们急了,直接劫持了傅韫,打乱了原本的全盘计划,也让朱幼焦和解瑾慌了神,两人稍作商议之后,仍由解瑾镇守神乐署作为援手,朱幼焦则冒雨赶到破庙救了傅韫。
第二年,圣上就给朱幼焦和傅韫指婚了,闹新房的都是熟人,解瑾和他大理寺的兄弟们,以及神乐署的几位协律郎,热闹得很,最后还是署丞大人亲自把人请走招待的。
“焦焦,”傅韫抱着朱幼焦的腰,一双小手不安分地打着圈儿,揉啊揉的,“你还记得我们在城郊破庙的事儿嘛?”
傅韫这个人放肆得很,专挑他害羞的动作,又抱他的腰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他就不和她计较了,朱幼焦低头去亲她的额头,“记得。”
“解瑾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傅韫抬头看着朱幼焦,“干嘛瞒着我?怕我担心啊?”
朱幼焦别扭得不行,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但他就是不想看到她担心的样子,“是。”
“我就知道!”傅韫勾着朱幼焦的脖子,凑上去把人一顿狠亲,“阿韫最喜欢焦焦!”
朱幼焦的耳朵又红了,埋头在傅韫的耳朵边上,“焦焦也最喜欢阿韫。”
朱幼焦到了城郊破庙才发现对方好像要置他于死地,这里边怕不只是神乐署势力,他的几个皇兄也脱不了干系,他得空放了信号,解瑾才得以及时赶来,使以援手,要不然,非但救不了傅韫,就连他也要交代在那儿了。
傅韫看到朱幼焦的时候,他已然身负重伤了,但他不想也不能暴露出一丝破绽,又与那帮山匪斗了几个回合,生生挨到解瑾带着傅韫离开,倒在前来接应的锦衣卫怀里,之后昏迷着坐上马车回到了神乐署。
在傅韫看来,朱幼焦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都那个时候了,还在乎个什么鬼哦,害得她以为他不要她了!还好,还好她没放弃继续勾搭他!看看,朱幼焦和傅韫不还是成了一家人了嘛。再说了,阿韫的焦焦可是要宠着的。之前的账啊,一笔勾销!
入冬了,今儿个竟还落起了鹅毛似的初雪,傅韫拎着炖了一上午的鸡汤出门,到神乐署给朱幼焦送午膳去了,也没顾得上撑把伞披件氅什么的。
“焦焦!”
“阿韫。”
一听这甜腻腻的声音就是署正夫人看署正大人来了。
朱幼焦撑着那把旧伞,站在协律堂门口迎接傅韫,见了人,没说话,把大氅展开,轻柔地披在她身上,傅韫嗔怪了一句,拉着他进屋去了。
啧啧啧。
解瑾一天天地叫这小两口给腻歪的,要不是圣上又有事儿要他转达,他压根都不想来这神乐署看热闹的,只想回他的大理寺去躲着点儿。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哦。
解瑾甩着头走出神乐署的大门,他要把“焦焦”、“阿韫”,这种甜腻得要人命的称呼,甩得远远的。
撰稿:陇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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