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更喜欢苏轼,还是王安石?他们争斗成这个样子,在你内心,有没有一个判断,他们俩到底谁是坏人?下面我们就来讨论这个问题。
指尖印如果你很喜欢苏轼,有没有扼腕叹息过,苏轼因为回家为父母服丧,错过了大展宏图的大好机会?那么我们开个脑洞,假如没有那六年的错失,苏轼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吗?
这个问题,南宋大儒朱熹也想过,他说:如果苏轼在青年时代能被起用的话,会成为另一个王安石。
苏轼同样有着给北宋社会做全盘改革的抱负,这一点和王安石并无二致,区别仅仅在于,苏轼要比王安石审慎很多。
指尖印当然,以我们今天的社会学知识,我们可以轻松做出预判:任凭苏轼在做规划的时候有多么面面俱到、巨细靡遗,也注定会以失败收场,结局不会比王安石更好。
这种失败,同样和哲学高度有关:苏轼没看懂量变和质变的关系,所以才误认为人既然可以规划一座宫殿,当然也可以规划一个广土众民的帝国。
苏轼没懂的道理其实道家经典早就讲过,以苏轼的阅读量也肯定读过,只是至少在他的青年时代还没能真正领会。
指尖印但是,我认为,无论苏轼有多少考虑不周,尽管王安石年长他15岁,他看问题却比王安石更深刻。苏轼的万言书里有一段分析“内外轻重”的内容,特别能够见出苏轼的深度。
所谓“内外”,内是中央,外是地方。中央和地方的轻重关系是任何一个王朝都要小心规划的核心问题,要让内和外起到彼此制衡的作用。周朝和唐朝就是外重内轻的结构,秦朝和曹魏就是外轻内重的结构。
指尖印苏轼总结出一个规律:“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臣问鼎之忧。”
意思是说,在外轻内重的格局里,皇帝身边容易出现奸臣弄权,皇帝形同傀儡,地方上却没有实力和奸臣抗衡;在外重内轻的格局里,地方诸侯容易拥兵自重,不听中央号令,甚至兴兵造反。
北宋建国,把唐朝当成前车之鉴,反唐朝之道而行,做成内重外轻的规划,具体设计就是“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也就是说,全国财税由中央政府统一管理,京城一带驻扎着规模惊人的由中央直辖的禁军。
在这样的结构里,任何一名地方大员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搞叛乱,但是,怎么才能避免皇帝身边有奸臣弄权呢?
指尖印太祖皇帝其实想到了规避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台谏制度。
所谓台谏,分指两个部门:御史台和谏院。这两个部门很特殊,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部门主管,所以每个干部都有很大的自主权,职责就是给朝廷挑刺儿,哪怕无凭无据都没关系。
这种台谏官貌似历朝历代都有,并不稀奇,但苏轼讲,从秦朝以来,因为给朝廷提意见而丧命的,见于史书记载的就有几百人,但我们宋朝不一样,提意见的人都很安全。
指尖印台谏官员的地位是如此之重要,以至于皇帝和宰相都没法轻视他们的意见。在仁宗朝,有人讽刺宰相没有主心骨,只会跟着台谏的意见转。做出这种讽刺的人,实在是不懂得赵匡胤的良苦用心啊。
当然,北宋的台谏官未必都是好人,提的意见也未必都对,但即便这样,为什么还是由得他们自由发言,不杀几个说错话的人来煞煞他们的气焰呢?
其中的深意,就是要用台谏制度来防微杜渐,把外轻内重的格局下容易发生的奸臣弄权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只要台谏制度在,就没法形成一言堂。
指尖印苏轼接下来从历史转入当下,说王安石利用人事操作,把台谏官员一一换成自己的支持者。长此以往的话,皇帝就被孤立了,外轻内重的弊端就要显形了。
这真是很深刻的见解,但是,当我们站在王安石的一面,就会发现他也有自己深刻的无奈。
全盘推进“新法”,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如果领导班子心不齐,那么单是为一个提案就能被台谏官磨折好几个月,王安石就算忙到退休,变法也推进不了几步。
我们看历朝历代,凡是雷厉风行的改革,一定会从集权开始;凡是走流程,搞民主的,都没效率。
指尖印两难的局面就这样出现了:前者带来的短期收效往往会导致长远的危害,后者推动不了任何改革,还缺乏应变能力。
古代中国的政治结构设计始终都没能解决这个两难问题,所以只能做出非此即彼的取舍。这方面我们倒可以看看古罗马的制度:古罗马的共和国体制是一种精英民主制,元老院集体治国,而一旦遇到紧急情况,特别是迫在眉睫的的战争,元老院就会提名一位独裁官。
独裁官的任期是被严格限定的,最多只有六个月,因为当时打仗通常都会在六个月内结束。这六个月,相当于国家进入紧急状态,独裁官握有空前的大权,令行禁止,而任期一满,一切又会回归常态。
指尖印今天欧美国家的“国家紧急状态”制度就是从古罗马的独裁官制度演变来的,总统在紧急状态里握有独裁官一般的权力。但是,独裁官制度是应急用的,变法却是长期的事业。王安石要想推进改革,除了高度集权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集权分成两步走:一是消灭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二是消灭社会上的反对声音。
前者相对好办,凡是不支持变法的官员,通通排挤出去;后者难得多,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通过科举考试来统一思想。
指尖印王安石亲自动手,编写儒家经典的标准解释,称为“新学”,读书人要想考中科举,就必须认真学习“新学”教材,各抒己见绝对不行。王安石的考虑也算合乎逻辑。
这样的思路,在儒家经典里倒也不愁找不到理论支持。儒家确实有统一思想的倾向,这是来自熟人社会的传统,到了孟子时代,社会格局已经天翻地覆,但孟子的头脑没能转过这个弯,把统一思想、消灭异端摆在了很高的位置上。
这很符合人的常识,谁都知道团结力量大,只有心往一处想,才能力往一处使。似乎谁都很难否认,一个领导班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团结。
指尖印如果不团结会怎么样呢?苏轼援引儒家经典,《尚书》有一篇《君奭》,是周公讲给召公的话。
当时的天子是周成王,年纪太小,周公和召公共同辅政,构成了当时最核心的领导班子。但就这么两个人,偏偏还有不和。那么在儒家看来,周成王时代是有名的好时代,周公是圣人,召公虽然没到圣人的级别,但至少也是贤人。所以,不团结并不意味着有坏人,也不会妨碍政治稳定。
有意思的是,苏轼援引《君奭》并不是直接引用,而是转引汉朝人孙宝对《君奭》的评语。这就是话里有话了,因为孙宝在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王莽快要篡位的时候。当时的舆论导向已经完全被王莽操控了,无论王莽说什么,做什么,所有人一致赞同。这段背景苏轼没有直说,其实就是在暗示宋神宗,小心王安石要做当代王莽。
指尖印虽然苏轼没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但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大有正邪不两立的感觉了。
在北宋熙宁变法带来的旷日持久的党派斗争中,苏轼和王安石,这两位才学、见识、智慧同属当时第一流的杰出人物,各自终于在对方眼里变成了奸佞小人。
后代的人,喜欢苏轼的就把王安石看得奸,喜欢王安石的就把苏轼看得奸。
指尖印今天我们给历史复盘,毋庸讳言的是,两个人都有小小的奸的一面,这是正常的人情,毕竟在熙宁变法这个激烈的官场漩涡里很难长出白莲花来,但从大节来看,这绝不是忠与奸、正与邪的斗争。
但我们还要理解的是,在儒家传统里,这样一场政见之争为什么注定会形成忠奸正邪之分:王安石的“奸”,来自他的不近人情和大刀阔斧、力排众议的改革;苏轼的“奸”,来自他背离了儒家的性善论基石,文章有纵横家的习气,观点经常飘忽不定。
指尖印最后我想谈一下这件事对我们现代人的启发,因为这份启发来得相当自然。
第一层启发是:想害我们的人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多。
第二层启发是:之所以我们天然就有把不同意见者想像成坏人的倾向,首先是因为这会降低风险,想错了通常损失不大,没想到却会有性命之忧,其次是因为这种倾向会使我们和相同意见者联结得更紧密,这正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的生存优势。
指尖印所以敌人是永远也消灭不完的,我们会比需要朋友更加需要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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