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四百春秋弹指即过。
东方王朝的开创者们早已作古,而星铃睿和他的星铃族,也早已飘杳而去,不复现世。寒枯城、鹰城与伏颞城,悄然在南方兴起,南部人民逐渐摆脱了浮船屋、沙窑与木巢,住进了更为舒适的石砌民居。当初南下建立三城的宫、黄、玉三家,虽非城主,却在城中拥有绝对权威。他们拥有了世代相传的山庄,豢养门客,以武会友,实力不断增强。武学也随之在天下流行兴盛,一批又一批的侠客涌现,充满了恩怨情仇的江湖逐渐成型。
丰顺二十三年,英帝东方解驾崩,太子东方落继位,改国号为长原,是为阙帝。幼帝玩心甚重,胸无大志,只求安逸守业。朝中风气日坏,溜须拍马的佞臣当道,贤臣不得伯乐,纷纷归隐。积数年,北方钱粮渐渐无法填补朝中奢华开销,珏封的手便伸向了南方,南部三城开始承受与北方同样的苛税。民怨渐起,天下渐浊,而新一轮的风雨长歌,也至此正式拉开序幕。
长原十一年腊月,落鹄山路上,一男一女迎风前行。
落鹄山脉是魇墟最长的山脉,它自魇墟北端的索依草原起,到蚀梦流域为止,绵延纵贯了整个北方版图。落鹄山最高峰高达一千五百余丈,山顶深寒,长年积雪。由于气候寒冷,此峰一向有鸿鹄亦难飞过的传说,落鹄山脉由此得名。然而落鹄山脉顶峰虽冷,山腰与山脚倒是土质肥沃,极为养人,不少村落、门派皆在这里扎根。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干瘪的水袋,拔掉塞子抿了一口。他转头向着女子道:“韵川……”
女子冷色道:“你叫我什么?”
“……浮榕。”
“记好了,我叫浮榕,而你叫步返。”女子道,“说话小心些,莫要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这四下又没人。”步返争辩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步返道:“我闻出来的。”
浮榕沉着脸道:“你嗅觉的确胜过旁人百倍。但是,你不应恃此而无恐。麻痹大意,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步返不再多言,点头称是。浮榕是她的情人,但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雾帮的山寨附近。落鹄山上共有七帮十九派,雾帮便是那七帮之一。雾帮帮主名为犬阴,因一手诡秘凌厉的解魂箭而小有名气。而步返与浮榕此行的目的,便是杀掉犬阴。
夜幕降临,月上树梢。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顺利抵达了山寨的北门。相比于防范严密的前门,这里很少有人走动。两人选了处照不到月光的地方,背对着山寨的围栏坐下。
浮榕接过步返的水袋,喝完了袋中最后一口水。“这次的任务着实不难,你本不必赶这么远的路,跟我过来。”
“与你一起行动,我习惯了。”步返说着,身子向浮榕靠去。浮榕没有动,两人便挨得更紧了一些。浮榕展开一张地图,边指边对步返道:“这里,是犬阴的房间,在山寨的正中心。现在巡逻的人多,我们轻功虽好,也很难摸到他的卧室而不被发现。所以,我们还要再等一等。”
“以区区雾帮的实力,我们用得着如此小心吗?”
“直接进寨杀人,万一被守卫觉察,我担心犬阴会闻风而逃。不过,只要能杀掉犬阴,撤退时就不用顾虑弄出动静了。就算他们发现我们,以他们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将我们留住。”
两人从酉时坐到戌时,又从戌时坐到亥时,然而寨中人声依然明显,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
步返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还不休息?”
说话间,一个雾帮喽啰开了后门,向左走了两步,便对着围栏开始小解。眼看他离着二人的距离不远,浮榕迅速掠上前,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薅了过来。
“院里在忙些什么?”浮榕问道。
喽啰的面色苍白,腿抖得如筛糠一般。他颤声道:“女侠,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说了,你……你放过我可好?”
浮榕道:“好。”
“二……二长老的小女儿已满二八,明日送嫁。帮里忙到深夜,都是在筹备这件事情。”
浮榕点点头,拔出腰间短叉在喽啰的脖子上一抹,喽啰登时断气。
“二八年华,正是当嫁之龄啊。”浮榕边喃喃说着,边把喽啰的尸体丢在一边。忽的,她转过头来,问步返,“你可还记得,我今年多大了?”
步返仰起脸,思索了一下。“你……长我四岁,我今年满了双十,那你该是二十四了。”
浮榕垂下头,用衣袖擦拭着短叉上的鲜血。她道:“步返,等回去以后,你同你爹禀报清楚,我们便也成亲吧。”
步返喜上眉梢:“一切听凭姐姐安排。”
又枯坐了半个时辰,山寨中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两人翻进山寨,摸到犬阴的卧室门前,一路并未被察觉。步返以韧丝撬开门栓,两人以鬼魅般的身形进了屋。犬阴盖着藏青色的被子,侧卧在床上,背对着他们,似在酣睡。
浮榕眯了眯眼睛,握紧手中短叉,欲走向犬阴杀之。步返却脸色大变,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快走,这是陷阱!”
两人夺门而出,飞奔到院中。见浮榕一脸疑惑,步返解释道:“床上那个不是人。他身上没有人的气味。”
浮榕眼珠转了转。“先撤。”
他们翻上就近的西面围栏,意欲离开山寨,可还没掠下栏杆,便有无数箭矢飞镖迎面招呼了过来。浮榕拔出腰间短叉,拨掉几只箭矢,两人这才安稳落地。
浮榕道:“原来他们忙活了一晚上,不是忙着嫁女,而是在布置埋伏。”
“现在怎么办?”步返看着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翻回去,还是杀出去?”
“翻回去,山寨里等着我们的人会更多。”浮榕道,“不如,就从这里闯吧。”
两人举起各自兵刃,冲向严阵以待的雾帮帮众。浮榕短叉飞旋,招招割喉剜心;步返舞起大棍,棍棍脑浆迸裂。两人皆是武林新一代的俊杰,虽然年轻,但武功已达一流水平,雾帮虽然人多势众,但在他们的猛烈攻势下,又怎能将他们拦阻?很快,两人便将人群冲开一个破口,运起轻功,向着远处疾驰。
雾帮帮众紧追不舍。然而步返与浮榕轻功更好,将两者的差距越拉越大,转过一个转弯后,身后似已没有追兵的影子。这时,浮榕的脚步忽的停住。
步返问:“怎么了?”
“你快走,我没救了。”浮榕的声音比往常轻了不少,但声线依然保持着冷静。
步返心里咯噔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浮榕伸出手,将一只黑色的、带有箭头的物件掷在地上。她的手心手指已满是鲜血。
“犬阴的解魂箭,朝你去的,你没发现。我替你挡了。”
说罢,一个不支,瘫倒在步返怀中。她顺势仰起脸,用嘴唇吻了步返的耳垂,又在他耳边道:“我们的人里有内鬼,找到他,杀了他,为我报仇。”
“你不会死。”步返咬紧了牙关说道。他将浮榕横抱而起,浮榕想要挣开他,但无奈已没有一点力气。步返带着浮榕,在落鹄山的山道上疾奔。怀中,浮榕的身体渐冷。步返张大嘴巴,节奏凌乱的嚎啕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不敢去试探她的脉搏和鼻息,不敢承认她已经香消玉殒。远处追赶者的声音渐近,他抱着浮榕,体力不支,已经无法甩开他们。
忽然,他脚下踩空,身体瞬间失衡,开始往下坠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踩到了土洞,却没有想到,土洞下面竟连着悬崖。步返坠了好久,久到他可以低下头,仔细的吻一遍怀中浮榕的头发。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他并没有,因为他落地之处有着极厚的积雪。坠下来的步返,直接将积雪砸出一个丈许深的人形大坑。
一时间,步返就这么躺在雪坑里,并不想动。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浮榕,眼睛直直的盯着正上方的虚无。
直到他发现,这个地方还有别人。
一个小姑娘出现在坑口。她稳稳的站着,身姿挺拔,如一棵倔强的小白杨。风雪使得她有点狼狈,她鼻头蹭了灰,一绺头发贴到她的脸颊上;但她并无一丝疲态,整个人都是沉着而明朗的,她的眼眸晶亮深邃,美丽的梨涡让她嘴唇随便一抿就是一抹笑意。她右手持一把长剑,左腰挂着一柄短剑。在素白积雪的世界中,她独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这竟让小小的她显得风韵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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