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夏天,天蓝如洗、万里无云,毒辣辣的太阳一个劲地往下撒着光和热,使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汗流浃背,不住地抹(mā)着额头上的汗水,防止汗水流到眼里。
董家寨大街的十字路口东北拐角处,一棵高有数丈、几搂人粗、树冠笼罩着三个街口的大柳树也耷拉着叶子,无奈地被阳光炙烤着,树上的知了吱吱叫着。树底下顺着拐角一溜四间青砖到顶的青瓦房。房门前的树底下,摆着一张闪着油光的八仙桌,八仙桌边的长条方凳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褂衩子(‘有领半袖的单上衣’的方言表述)、白色免裆裤子的中年男人。他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暗红色茶水,抬着头,泛着油光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直淌,小三角眼里瞟着拴驴的干瘦的男人讲:“今每儿(‘今天’的方言表述,‘每’音译,无字可考)忒热啦,热嘞俺都喘不过气来啦?”
干瘦男人回答道:“可不是咋嘞(‘是这样的’的方言表述),今每比厌每(‘昨天’的方言表述,‘每’音译,无字可考)还热。我说大保长,这能热嘞天,你咋(‘怎么’的方言表述)牵头驴从寨外回来啦?”
保长拿起手里的擦脸布子(‘手巾’的方言表述),连头带脸地抹(mā)擦一下汗水,咧了咧嘴说道:“嘿!孙老二,我给你说,我到田庄田德胜家里去催租的。这家伙租了我西寨外林地(‘墓地’的方言表述)那行(‘那里’的方言表述,‘行’读音hang)的十亩来地,这都麦罢(‘麦收’的方言表述,‘麦’读音为mei)多少天,还不给我交麦子。今每蹭起来(‘早晨’的方言表述),我趁凉快到他家堵他,要他交租的。这家伙还是磨叽着不交。我一气就把他家的驴牵来啦。”
孙老二拴好驴,走到八仙桌跟前,扯下肩膀头子上的抹(mā)布,抹(mā)一下桌子上澎(‘溅’的方言表述)出的茶水,说道:“你牵他家嘞驴,可是掉招(‘失算’的方言表述)了。他家嘞没驴啦,更不好干活啦。恁到秋里再去收租的,更不好治(‘办’的方言表述)啦。”
保长一听,更急了,蹭站起来说:“这可咋治(‘怎么办’的方言表述)?”
孙老二拽了拽他手上的擦脸布子,让他坐下,说:“你别慌嘞(‘别慌张’的方言表述)!你得先想想,他打嘞麦都治啥(‘干什么’的方言表述,这里‘治’读音为zi,不读zhi)去啦?吃啦?卖啦?还是藏起来赖着不交?”
保长想了想说:“我在他那二间趴趴屋(‘低矮的房子’的方言表述)也没看见麦的,也没听说他卖过麦呀。你在这成年轮辈子嘞(‘每天’的一种方言表述)开这饭馆子,人来人往,得到消息多,你给约莫约莫(‘估计、盘算’的方言表述),他把麦弄哪行啦?”
孙老二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子,低声对他说:“以我看,这成武县有皇军老总,曹县有国军大兵,单县那行有一个湖西抗日队伍,八成把麦子或卖或送给他们了。这三家你都惹不起?不如另想法子。”
保长想了想说:“你说就田德胜那熊样子,能有这本事和这些人搅泥(‘牵扯’的方言表述)上?”
孙老二说:“恁咋忘啦,田德胜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干过大刀会。眼跟前(‘如今,现在’的方言表述)他俩儿都没在家,谁知道他俩去干啥家伙(‘干啥’的方言表述)去啦。这年头治啥得多想想。”
保长轻轻点一头说:“嗯,这玩意(‘这个人’的方言表述)不大可能给小日本那帮子货(‘那个人’的方言表述)有拉扯,真有可能给湖西那帮子人搅泥上了。我这指望收点租的过活的人,还是得小心点。那恁说我该咋治?”
孙老二想了好大一会,对寨主说:“恁不收他的租子,肯定说不过去。恁也别抹不开脸,该收还是得收。他家当院(‘院子’的方言表述)里不是有两棵大杨树吗?你改天把它刨喽,用它抵账。这驴还给他,让他继续给恁种地。”
保长一拍额头,又抹(mā)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那管(‘行、好吧’的方言表述),我到傍黑(‘傍晚’的方言表述)嘞时候就带着我家的俩小工去,套上车弄回来。把今每我喝得这茶记账上,恁再到屋里头给我拿个西瓜,我回家吃去。”说罢,站起身来,抹(mò)头就想走。
孙老二说:“你别慌着走嘞。你家嘞麦子都放在家里保险不,这兵荒马乱嘞?”保长说:“我家嘞麦子,我准备卖给县城里,县长是我拐弯抹(mò)角嘞亲戚,他不会坑我嘞。你别瞎操心了。”
孙老二抬起头,说:“那不一定。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嘞,各想各嘞?恁别忘了,他那县长是归德府封的,归德府可是都听南京嘞,南京嘞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嘞。当兵打仗粮草先行,谁打仗不都要粮食。小心别把你坑了。”
保长用右手㧟㧟头,又捏捏自己的下巴,小眼睛眨巴几下,想了一会说:“恁说得也在理。我才不管他小日本、南京嘞、还是湖西嘞,能把粮食换成银元就管。我能安稳过小日子就管啦。”
孙老二说:“恁这样想就管啦。大家伙都知道恁做事,抹(mò)不开乡里乡亲的面,从不孬别人。要我说,恁抓紧把家里存得粮食卖啦算啦,县长来催,恁一抹(mǒ)二胡撒,应付应付就管啦。”
保长说:“恁有买粮食的主(‘买粮食的客户’的方言表述)么?恁帮我把这个事给办了,恁赁(‘租赁’的方言表述)我这房子的钱,那个零头就抹(mā)掉吧,咋样?”
孙老二说:“管,我上心(‘用心’的方言表述)给恁问问这个事,恁请好吧。”
以上这几句对话看起来挺普通,但对保长来说,确实救了他一命的一闪念。解放后,田德胜当了董家寨村党支部书记,孙老二成了村里会计。在斗地主、“三反五反”等运动中,就因为保长卖给了湖西抗日支队粮食,还没有给日伪军通风报信说田德胜是共产党员,也没有鱼肉乡里的恶行,没有被批斗。当时运动中,是规定凡是觅小工干活的就算是地主、富农,就得挨批斗的。从保长这件事中,使我们想到做事情要有点知进退,做事要留一线。
上述对话中“抹”字,《汉语词典》给出“拼音mǒ,涂。揩,擦。除去,勾掉。轻微的痕迹。”和“拼音mò,把和好了的泥或灰涂上后弄平。紧靠着绕过去。用手指轻按,奏弦乐指法的一种”、“拼音mā,擦。按着向下移动、除去。”的意思,在鲁西南方言口语经常用到。
在鲁西南方言口语里,“抹”字读音为mā时,说得比较多,如抹布、抹桌子、抹帽子、抹不下脸来、抹抹身子、抹脸等。读音为mǒ时,常说道的词主要有抹子、搽脂抹粉、哭天抹泪的等。读音为mò时,也有抹不开(也可以写成‘磨不开’)、抹不开面的、抹不开脸、抹头就走(跑)、抹石(洋)灰、抹(有地方说‘搅泥’)墙、拐弯抹角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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