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行

厦门行

今年暑期，老桂在一个深夜打电话给我，问是否两家人合伙来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连续劳累了几个月，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天呆在方圆不过一平方公里的小地方打转转。我也着实想去外面透口气，便打着哈欠问老桂去哪玩合适。扯了半天，他说他还没想好呢。我无语，挂掉了电话。

过了几天，老桂再次来电，我正窝在书房内边喝冰绿豆汤边编制县教研室的试卷集。窗外的阳光白花花的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他说去厦门玩吧，可以吹一下海风，吃些时令海鲜，还能领略下闽南风情。

我知道金砖国家会议下半年即将在厦门召开，这个城市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去那挺好的，顺便能帮国家领导人提前检查下厦门的环境卫生。老桂说有朋友在厦门工作，可以做向导，今天下午就启程。

你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下。我嘟囔了一句。

老桂是多年来的同事兼老友，能说会道。我们是早年从农村来到小城打拼的老乡，平日工作与生活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几年我们已有过几次愉快的家庭合作旅游，一般他负责线路策划、景点安排与旅途搞笑 ; 我负责经费统筹、住宿饮食与帮他提包。这方面他天生是当领导的料。

我赶快打电话给在乡下生活的父母，马上收拾行李做好准备。其时母亲正在和几个老邻居一起修长城。接到电话后母亲对着牌友们说:  不陪你们打了，我们要去海边玩一下。这么热的天又要去活受罪啰。

母亲坐在车上时，脸上还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她一辈子吃过太多的苦，自幼父亡，十多岁随着外婆讨饭来到我家。几十年来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人很乐观。她的爱好就是喜欢到外面去旅游，见世面。其实，我知道，她真正喜欢的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出门`休闲游玩的气氛。父亲在我年少读书时的记忆里，始终是个严肃刻板的形象，威严而又勤奋。但自我成家立业后，便逐渐理解了他的处境，逐渐淡漠了与他的隔阂。尤其是近年来他生病在南昌做手术、我和妻子出车祸陷入困境，我们在互相陪伴和鼓励下想尽办法度过时艰，我们的关系便更加融洽了。多年的父子成兄弟。随着年华的老去，我越发感觉出父母双亲对我们这些儿孙们的依恋。

我们把车留在西站停车场，下午四点半上的动车。车厢内人来人往，如同外面的气温一样让人躁动不安。两家人都在一个车厢，互相分享着零食。老桂偶尔讲几个笑话，逗得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

动车到达终点站时，已是晚上十点半。从凉爽的车厢里走到室外，热浪迅速袭击身体，粘乎乎的令人很不舒服。即使有些许海风吹来，风也是热的。南国海滨城市果然与内陆不同，老城区没有多少高楼大厦，据说是与这里每年都要经历几次超强台风有关。让我感到惊喜的是，街道两旁有高高大大笔直的棕榈树，一节一节的身体，像炮弹一样朝天挺立。

老桂的朋友很早就来到车站迎候。海军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热情地招呼我们出站，同时解答孩子们对城市面貌的好奇所提出的各种问题。考虑到我们这个团队人数较多，他叫了几辆小车把我们送到他预先订好的酒店。吃过夜宵后，旅途疲惫的大家谢绝了他的其它安排，早早回酒店歇息。

第二天天刚亮，海军就到酒店里等着。我和老桂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厦门最有特色的鼓浪屿游览。海军领我们乘车到游客中心，帮我们买好门票，陪同大家一起登上渡船上岛。

远远眺望大海，大海深蓝墨黑，仿若几万米巨大镜面，无边无际，遥远处灰蒙蒙的可见几点小岛。近处看大海，大海却不像刚才那种深蓝色，反而是一种灰褐色中夹着一点黄泥状，实在说不出是什么颜色。渡轮破开海面，卷起浪花，这浪花是雪白雪白的。另一艘庞大渡轮迎面驶来，海水像一块蓝色地毯扑天盖地掀翻过来。两船交汇时，海浪翻腾，声响巨大。一大片海水冲上轮船，打向我们这些端坐轮船椅子上不停用手机拍照的游客，引起大家的惊叫与嘻笑。擦去脸上的海水，闻到一股迥异于家乡清新鄱阳湖水的陌生的腥味，又咸又涩。扭头看下身后，妻儿父母都被岸上的城市景观与前方的小岛迷住了。厦门确实有不同的城市底蕴。

海军把我们送上鼓浪屿，然后坐轮渡返回海岸上班。临走时约好了黄昏会面的地点。

鼓浪屿其实就是一个小岛，生长着一个庞大的村落。一百多年前列强在岛上建了形形色色的别墅群，异域风情明显。经过多年来的风雨洗礼，很多名人在这里留下了著名的历史遗迹。

为避免在岛上无序地东西乱窜，老桂在岛口的广场上挑了个漂亮的导游带领两家人游览。这方面我还是佩服老桂的眼光。导游的伶牙俐齿让我们惊叹。我也自诩这么多年在讲台上磨练，也算口才过得去。然而和导游相比，还是有无法言说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日夜苦熬才考了九十分，但隔壁的娃娃天天打游戏，旷课，最后轻轻松松考了一百分的那种感觉。

鼓浪屿上的龙眼树和高大粗壮的榕树让我们瞠目结舌。盘根错节裸露地面的巨大根系像蛇一样盘旋蜿蜒，非常有特色。家人们不停地拍照，欢声笑语。时而品尝风味独特的海岛各种小吃，时而又被蜡像馆的逼真蜡像惊到，时而又被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或民国的古迹实物吸引，时而由衷敬佩挺立崖头遥望金门收复台湾成功的郑成功。这一天的欢乐时光，父母妻儿把欢欣写在了眉梢。多年难见的互相关心互相分享互相取悦的亲人间深情的互动，是旅游行程中最动人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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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带着妻女、朋友晚上设宴款待我们一行。席上我才知道他其实是老桂早年在乡下教书时的学生。一个人在厦门打拼，娶妻生子，置办了一份不错的产业和事业。他频频向家乡朋友举杯敬酒，言语朴实真诚。抬头看下老桂，向来喝起酒来就遮遮掩掩的风格一点影儿都没了，主动出击，竟喝了两大杯烈酒，还唆使我放开胆量。怕父亲喝醉，我早早提出申请结束了这次宴席。

在把家人安顿回酒店后，正打算歇息。海军和朋友来约老桂和我出去吃夜宵。我好纳闷，刚吃过饭，怎么就吃夜宵呢?厦门人就是这样的夜生活么?

又被他的朋友扯去一个西餐店，喝掉了两瓶红酒。看着一桌子的闽南风味的小菜和海鲜我不禁摇头。海军的话锋正浓，许是很久难听到乡音的缘故，在朋友告辞离席后，又约我俩去他投资的其中一个小饭店参观。小小的店面设在街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很精致，也很干净。见我们三个人步行而来，店员麻利地上好了几个冷菜，又上了一箱啤酒。歪头看下老桂，以为他会婉拒，不想他若无其事，大马金刀地往桌上一坐，又豪迈地举起了酒杯。他甚至开导脑袋开始发晕的我，抛弃整日里呆在书山题海僵化钝化的思想，放开量来享受南国的夜生活。人生如酒嘛，不品不知甘醇，一饮才知百味啊。我微微一笑，坐下来听这师生俩详谈。

二十多年前，海军是老桂在乡下初中教的学生。他们这一班学生人都聪明，就是学习基础不太好，对学习兴趣不是很高。但都和当班主任的老桂处得相当好。海军和两个同学那时候借住在一个教师空着的宿舍。有一天，三人心血来潮，在饭堂里打饭菜时一路洒饭粒，把学校墙外一农户的一只母鸡引到宿舍里，然后把门一关。这三个人抱着这只鸡到镇里小餐馆里加工后大吃了一顿。农户破口大骂，语言激烈。老桂了解原委后狠狠批了他们一顿，批得体无完肤，最后拉着他们上门道歉。老桂在忍受农户的辱骂后掏钱替他们赔偿损失。事后学生们说，能掏钱替学生赔偿的老师有，但能代学生忍受辱骂的老师很少见。老桂赢得了学生们的尊重。

读初三时，海军想辍学外出打工，托同学捎信来给老桂说一声。老桂二话不说，拿起一根棍子找上门狠抽他的屁股，生生把他又赶进了校门。读出书来的海军来到厦门闯出来一番天地。酒后的海军微微潮湿了眼，敬老桂一杯酒，仰脖一口吞下。他很感谢老师当年对他的鞭策和关注，也感谢一年前老桂对他所托之事的帮助。两人这些年来处成了朋友。

吃过夜宵，海军的两个泉州来的朋友在包厢里等我们唱歌。待我们三人进入包厢时，我一眼就瞅见了玻璃矮桌边的两箱干啤。我的心都要碎了。外地朋友非常热情，一个劲地劝吃劝酒。我趁着脑子还清醒，断断续续唱了一首《朋友别哭》，算是对海军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至于怎么回的酒店，我后来是没了半点记忆。

第二天上午，海军没来，老桂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们在普陀寺、厦门大学等其它景点游玩。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定位和品位。厦门有美丽的夕阳、蓝色的海水、白色的沙滩、缓缓摇曳的棕榈树……有南国祠堂,美味的蚵仔煎，慢节奏的城市生活，让我们内陆人惊叹。

只是没想到靠海的城市，比我的内陆平原小城还要炎热。海滩上的热浪能把鸡蛋烤熟。看到镜子里迅速变成东南亚华侨肤色的脸，大家都打起了退堂鼓。中午海军打来了电话，他沉醉到中午才醒酒。说他岳父晚上要请我们吃大餐。待听到我们买好了下午返程的车票后，他怅然若失。

动车要开的前半小时，他赶到了车站，给老桂和我送来了很多礼物。小伙子脸色苍白，但人很精神。我与他握手道别。很佩服老桂教书育人的艺术，把学生教成了朋友。让我对教育有了新的认识。

晚上十一点下火车。在停车场取车后，老桂在前面开，我在后面跟。庆幸第一次晚上在南昌市内穿梭，居然没有跟掉队。在高速上行驶时，我听见父亲在不停地捏纯净水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猜想，在寂静的深夜里行车，父亲是怕我疲倦，故意以这种方式提醒我。我心中一片温暖。

这次的厦门之行，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旅途。除了欣赏到美丽的海岛风情外，还忘不了一夜喝了四次酒的海滨夜宴。最不能轻易忘怀的，是把老桂当成生命中重要朋友的那个既热情又重情的学生。

记住了一个人，就记住了一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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