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虫山下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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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天的湖泊，清澈、明净，像一面不规则的镜子，睁开无辜的眼睛，望着天上高飞的云朵，南移的雁阵。落木无边，萧萧而下，镜子被覆盖了。
湖泊闭上了眼睛。作为湖底的一条小鱼，上帝安置在水中的一根纤弱的神经，它敏锐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更迭，季节的轮换，在水世界的上面悄悄地完成。
作为水世界中的一条孤独的小鱼，正如许多其它的小鱼一样，对于水外面的世界，它永远充满了种种奇妙的幻想和猜测。
那个世界神秘、遥远，在它的身体之外，不可触及。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孤独的小鱼，常常感觉到有一个隐秘的声音，从那个世界中发出低低的召唤。
每当这时，它内心中就有一个早已死去的声音，慢慢地复活，呼应着来自上面世界的召唤。这种隐秘的声音，对于像它这样的一条小鱼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过去的许多日子里，它一直在猜测。它不明白。
2
落叶，飘在水面上，随风飘动，像一朵朵美丽的黄云，在水底的世界投下了一块块淡淡的阴影。
作为水世界中的一条小鱼，它常常望着水世界上面的天空发呆。水世界的天空，在小鱼的记忆中，越来越低了，越来越灰暗。
孤独的小鱼想，也许有一天，天空也许会塌下来的。当它说出它的想法时，别的小鱼都一起嘲笑它。它们说它是杞人忧天。
它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它放着水里快活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却整天想这些无用的问题。
也许水世界太小了，小鱼没有同道者。
它很怀念一条叫做鲲的大鱼。
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在北方的海洋里，有一条叫做鲲的大鱼，长达几千里，身体就像山一样大。鲲只要翻动一下身体，就可以把水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掀起的波浪，一直飞上了云端。
可是那时的水世界，所有的鱼都不喜欢它，它们说是它破坏了水世界的安宁。
后来某一天，水世界上刮起了飓风，飓风刮得天昏地暗。
在那一刻，在深渊的最深处，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涌动，那条叫做鲲的大鱼，从黑暗的最深处，游了出来，它的身子如一座大山，它的尾巴卷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掀起的涛天白浪，一直飞溅到白云之上。
叫做鲲的那条大鱼，一直向海面冲去，它的举动吸引了所有小鱼的目光，在冲出海面的一瞬间，它长出了巨大的翅膀，坚实有力，拍击着水面。
然后乘着飓风，载着大鸟硕大的身躯扶摇而上，在海的蓝皮肤上，在大地的黄皮肤上，都投下了它巨大的暗影。
叫做鲲的大鱼，飞走了，从此去向不明。
3
可惜鲲鱼生活的年代，水族的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史官说惜夫时代久远，已经茫然不可稽考了。
作为生活在黑铁时代的一条小鱼，它只能摇着可怜的尾巴，面对外面透明的世界，吐出一串意味深长的气泡，看着它们在浮出水面的刹那间，一一的幻灭，然后调转身子，摇着尾巴，向着水中更深处沉沦下去，一直沉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候，它领悟到了自己的命运。
它觉得它是应该飞翔的。
那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隐秘的声音，也许就是鸟的声音，也许是鹰的声音，那都是召唤它飞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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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作为水世界中的一条小鱼，它对水世界中的历史，根本不感兴趣。它知道它终究是不会长久的属于这个世界的。
高飞远走，是它的命运。
它终于清楚的知道了它的命运，它破译了那个隐秘的声音。它觉得，它是应该飞翔的，这个湖泊太小了。
可是它没有翅膀，它想飞却飞不起来。有时，它也学着其它的鱼，弓着身子，跃出水面，可是马上又掉了下来。
它不知道，一条鱼不是一只鸟。等它知道一条鱼和一只鸟的区别的时候，也许它就可以飞翔了。
作为一条水世界中的一条孤独的小鱼，在水世界的黑铁时代，它每日无所事事，只好悬浮在水中，望着水面漂过的树叶，掠过的鸟影出神。
后来，当一条小鱼被鱼竿钓起来的时候，它没有痛感，它只有飞翔的喜悦，它还在做着想飞的梦。
后来，当一条小鱼被放在砧板上，刀就要砍下去的时候，它蹦跳着，拍打着尾巴，它还在做着想飞的梦。
后来，当一条小鱼被放在火上烘烤，皮肤吱吱的响的时候，它还在做着想飞的梦。
后来，当一条鱼被夹在筷子上，送进张开的大口的时候，它还在做着想飞的梦。后来，当一条小鱼，被一张张开的大口吞吃的时候，它还在做着想飞梦。
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许太残酷了。幸好，这是一个不可靠的结局，因为这个结局只是水世界中的官方版本，是由专门吃斋念佛的鲨鱼们发布的。它的可靠性，受到了鱼类的怀疑。
5
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有另一个版本。另一种版本，水族们一致认为，它具有感伤的罗曼司的特征。
这是它们愿意接受的一种结局。
在另一种说法中，小鱼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小鱼因为长久的渴望，有一种隐秘的信念在它的身体中流动。
它的嘴巴，变成了鸟的喙；它的尾巴，变成了鸟的尾巴；它的皮肤上，长出了羽毛；而它的鳍，则变成了坚实有力的翅膀，啪打着水面，终于冲破了水面的封锁，飞走了。
至今，它的后代，还飞在天空。
据说，有一种鸟，翠羽丹喙，经常歇在河边的芦苇上，顾影自怜，望着自己忧郁的影子，显得十分的忧伤。
偶然，有小鱼露出水面，它就利箭出弦一般，捉住小鱼，飞走了，空留下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有人说，这就是想飞的鱼的后代。
至于它为什么要吃自己曾经的同类，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6
后来，湖泊干了。
鱼都死了，湖泊里，留下了一具具鱼骨头。
后来，湖泊里，水满了，水又枯了，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水族的历史也经历了一次次兴衰荣枯的循环。
再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一个人，做人做腻烦了，他对人的世界感到厌倦。他想要做鱼。
有一天，他跳进了一个湖里，生出了鳍，长出了尾巴，用鳃呼吸，它真的变成了湖泊里的一条小鱼。
7
当这条小鱼从容出游的时候，它常常出神地望着水面漂过的落叶，望着秋天南移的雁阵，想到人鱼两界的过去的许多往事，它就有无限的感慨。
它觉得它应该把这一切记下来。结果，就成了这一篇《想飞的鱼》。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的世界，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
PS;多年前的一篇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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