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刮来,卷起了漫天的灰尘。古旧的木棺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吵死了。”我挥着手臂,“打扰小爷清梦,咳咳。”空气里的灰尘扑进口鼻,呛的我眼泪差点流出来。
“我这觉睡了多久,空气里的PM2.5都超标了。”
我从木馆的窗口纵身一跃,落到地面。大街上几乎没有人烟,周围的建筑倒是没变,但在较远的地方依稀可见高耸的建筑。
“回现代了。”我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也好,古代的马颠的小爷屁股疼。”
对了,我叫洛安,一个不明生物,能穿梭古今,但这是我最不可控的能力,成功的概率很小,就是我睡一觉起来的事儿。
我非常嗜睡,用二十一世纪人类的话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可是小爷我不怕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天死,活太久,还要不定时沉睡。
我不怎么去古代,一是哪些朝代消失太久,在平行时空残存的能量越来越薄弱,我怕我一去没准哪天就被封印回不来。再者,我这个手机控,外卖控,网购控,网游控,怎么舍得离开呢,还是现代好啊。
说起网游,小爷的技术可是一级,经常收钱带人上分。漂亮妹子嘛,可以打折。但曾经因为一妹子技术太差,不小心把她骂哭了,再也没带过妹子。
或者在你们看来我是游手好闲,没错,小爷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闲来还得经营这个木棺。
木棺,如它的名字,一间在风中摇曳的木质小馆,隐于古镇小巷里,只有有缘人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登门的常是一些苦难的人,他们被生活束缚,被命运折磨。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仅仅极个别的幸运儿才能来到木棺,遇到我。
选择标准,也没什么标准,大概是不可为恶人,然后像摇骰子一样摇到谁是谁。我不太关心这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管这家木棺,莫名其妙的使命。
天渐渐黑了,暮色里走来一位蹒跚的老人,“哟,这谁啊。”我朝眼前冒着黑气的大胡子说到,“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
“装什么装,身体硬朗的能打死八头牛,还装瘸。”我伸手要拍他的肩膀,哪知他一溜烟的闪进木棺,只留一声吆喝,“臭小子,进来。”
我放下僵在半空的手,飞身进了木棺。
老头儿皱着眉拍桌子,“咳,看看,你懒成什么样。”“诶,这可不能怪我,我睡前可是抓了个小厮每日打扫,大概是落在古代了吧。”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再说了,这是我家,你要嫌弃,回你的阎王殿让你的小鬼伺候,别在这儿找气。”
“嘿,你小子,我刚知道你苏醒了火急火燎的赶来看你,你就这副德行。”老头儿胡子都气歪了,“得,懒得跟你吵,每次来都故意跟我吵架,你这阎王当的这么寂寞嘛。”
“除了你目无尊长,谁敢跟我吵。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醒了,木棺便要恢复运转了。”
“是啊,准备搬砖。”我叹了口气,“搬砖,干什么,要盖房子?”
“噗,我们有代沟。”我看着老头儿单纯的脸庞笑出声来。
“不过,万事当心。”他语重心长的嘱咐我。
“嗯,明白。”
木棺经营之事便是在芸芸众生里挑几个苦难之人,以我之力实他们一个愿望。
我回来接的第一位客人,在半夜登门。
“叩叩”,急切的敲门声,换成普通人,可能甚觉不快。
而我,是个怪物。我盘坐在床上,双眼空洞。夜里我时常不眠,就这样,像失了魂魄。
“进来。”我唤门外的人。
屋里没有燃灯,门外的月光悄悄透进来。
“您,您好。”怯懦懦的少女音。
我凭感觉她应该是个漂亮姑娘,“叫什么?”
“孙孙。”“何事?”
“我,我想回去祭拜我阿公阿婆。”孙孙捏着裙摆。
“怎么,火车票,机票钱这边帮你报销一下?”我翻了个白眼,“现在这种事都要劳烦我。”
“不,不敢。您别生气,我阿公阿婆住的那个村子在一场暴雨中淹没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后来,直接消失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拜托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年纪大了,听不得别人哭,对这些漂亮小姑娘好像也没什么兴趣。我就言简意赅,“传送嘛,简单,但是,我有条件,你可猜的到?”
“您房间因是许久未打扫了,我做家务很不错,我可以帮你打扫屋子,做饭洗衣,做您的佣人,我会体贴您的,我……”
小姑娘絮絮叨叨,我打断她,“先把屋子打扫干净,至于其它以后再说。弄完关上门出去,会到你想去的地儿。”
说完,我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之后,我几乎没听到什么声音,只听到后面“吱呀”的关门声。
短短片刻,我呼吸的空气里开始融合着某种清香,净神安眠。看来,小丫头,果然体贴。
第二日清早,阎王那个老头儿把我从梦中摇醒。。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你很闲啊,老人家。”
“什么老人家,今天这么客气,是不是知道犯错了。”他在我对面吹胡子瞪眼。
“犯错,何错之有?”“你,你,把那只滑头鬼又放回村子了!”
“你在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她这次又答应你什么了?”老头儿盯着我。
“呐,你看看这木棺,一尘不染,空气都透着甘甜。”我用力呼吸了一大口。
“你越来越荒唐,打扫个卫生,你就放她回去。你知不知道,因为她一次次搅合,那个村子里的亡灵都不能安生!”
“哦?不知道。”我撇嘴。
老头儿几乎气的背过气去,我只好正经些,“好,好你别气,她什么来头。”
原来,小丫头真有两把刷子,体贴是真体贴,对阿公阿婆是真好,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信邪。村里的那条破路老人说动不得,她毕业赚了钱就非动那条路。最后,她和进山的工人以及整个村庄都被一场诡异的暴雨淹没。执念让她死后不愿投胎,一次次想方设法的回去。二十几岁的鬼了记忆混乱,以为自己还在青春期,扰的村里的亡灵无法安息。
老头儿在屋里走来走去,“你好歹也是阎王,还有你制服不了的小鬼。”我不信,“难就难在,她戏太多。”
“咳,你是不是气疯了。”
他见我不以为然,便又叹了口气:“哎,你等下一个客人吧。”然后,一溜烟儿的不见了。留下我莫名其妙。
隔日傍晚,来个个歪脖子瞪眼的大叔,我便化作一个中年大婶接他。
“棺主。”他毕恭毕敬的向我作揖。
“何事?”
“我可以接孙孙回地狱。”他不紧不慢道,“你就是老头儿等的那个人,哦,不,现在是鬼。”
“正是。”“怎么死的?”“自杀,生了重病不想拖累家人。”
“啧。”我观察他的表情云淡风轻,视死如归。大概知道为什么是他了。
“去吧。”我挥一挥手,让他也去了那个村子。
后来听老头说,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开了一辈子出租。家境贫寒,患了重病不想医治,死在海里。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清闲了许多,吃了睡,睡了吃。
直到某天,木棺门槛上坐了个姑娘。她依着门槛,像是睡着了。
我好奇怎么会有人入木棺而不进,我走过去拍她的肩。
“喂,干啥呢?”她惊了一下,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充满疑惑。我也愣住了,竟忘记幻化,挡住本来面貌。而眼前这人,生的和我有几分相似,惹得我对她好奇起来。
“外面凉,进来坐吧。”深秋的风刮的正劲,“不,不了,我只是逛古镇迷了路,有些累,在你这儿坐坐,不好意思。”她额前的刘海被风吹起,整张脸显得愈加清冷。
“木棺?你这是做什么生意的。”她望着头顶的匾额。
“喔,算命的。姑娘要算一卦嘛。”我笑嘻嘻的说道。
“不了,我没钱。”她摇头,“不用钱。你只看我说的准与不准。”
我闭上眼睛推算一番,心里暗叹,又是一个苦命人,只怕还命不久矣。
“你叫辜粥,会弹吉他,会写歌,参加过某个选秀,和一个不看好你的油腻评委在比赛现场大吵一架而退赛。”
“哈哈,油腻评委,说的不错,他总爱梳大油头。她笑出声来,脸颊的酒窝似酿了酒,此刻如春日暖阳,融化了寒霜。
我看的呆了,半晌,接着说:“后来,你被熟人介绍到一家酒吧做歌手,他还吹牛你拿了不错的名次。一开始你唱你喜欢的歌,有了爱慕你的人。”
“你们很相爱,他十分优秀,但性格悲观,你想要成为他的太阳。你努力工作,甚至和朋友投资了生意,只可惜血本无归朋友还跑了。再后来,你发现自己有心无力,便和男友分手了。”
我停下来,发现她嘴角始终微微上扬,和刚刚的笑不同,此刻的表情就像电脑输入程序,如后来在酒吧里的一般,皮囊挂笑。别人喜欢鲜艳俏皮,她就改变保守的穿衣风格,别人喜欢什么样的歌,她就强行转变自己的作词方向。为的,是保住她仅有的工作。
我不忍再说下去,只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实现。”
她眨眨眼睛,“你是阿拉神灯还是多啦A梦。”
似少女的天真,但我明白她并不信我,因为木棺所选之人里,没有她。
她朝我摆摆手,“多谢收留,就此别过。”
辜粥瘦削的背影在风中飘零,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12月24日,平安夜,我在日历上用红笔圈起来。下面有一个小字,逝。
坐在门槛上的那个姑娘也和滑头小鬼一样从小被阿公阿婆养大,而今天,她将失去她最爱的外婆。
平安夜没有苹果,我有一些失落。
我也坐在门槛上,什么也没看见。
半晌,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臭小子。”
我揉揉耳朵,“吵死了,老头儿。”“苹果,要吃嘛。”
他递给我一个青苹果,“你这色儿不对吧。人家都吃红苹果。”
“我不喜欢吃甜的。”说着捧起苹果咬了一大口。
呵,压根儿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在旁边吧唧嘴,“哎呀,知道你不喜欢苹果。你想吃别的,我给你弄。”
“来几斤核桃。”“干嘛”
“补脑!”
后来一段时间,我坐在木棺的门槛上,用门夹核桃,一边吃一边回忆。
上次的推算,是?她外婆去世后,她回了酒吧,如行尸走肉。那里有一个她称作向日葵的女孩儿,在辜粥休息的时候接替她。她被醉汉丢过酒瓶,她又遇见了那个吵架的大油头。在酒吧里,以大老板的身份,问台上的她:“怎么样,赚的多吧?”
她不怕所有的一切,她只想保住工作。向日葵女孩儿越来越优秀,辜粥怕总有一天自己会被淘汰,失去仅有的。
向日葵女孩儿去安慰她,说自己在某视频软件上拥有了大量粉丝,还被喜欢的公司签约为歌手。
辜粥看着女孩的眼睛,承载了漫天星河,那里的星光几乎要把她刺瞎。
某日,一个少年郎登门。唤我:“仙人。”
“咳,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按照惯例,依照客人,这次,我幻化成妙龄少女。
“哦,不,不敢,仙,仙女。”小伙子吓得不轻。。
“何事啊?”
“仙女,我想请您帮我找一下我父亲?”“失踪了?”
“嗯,他患了重病,为了不拖累我们,就,就跳海自杀了。”说着,少年竟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你父亲可是开出租车的。”我觉得这个人我似乎见过。“嗯,半年过去了,始终没能打捞出他的尸首,或许,他还会活着吗?”少年泪眼汪汪的看向我。
我终是不忍的摇摇头,“他的尸首,我会帮你找到的。
少年哭的更凶了,我递给他一包纸巾,“作为交换的前提,你得去救一个人,她和你父亲一样,都想死在海里……”
“救,一定救。可是我要怎么做?”少年迫切的问我。
少年父亲去世后,他大学辍学,也开起了出租维持生计。
“她会打车去海边,你去接她。”
“嗯。”“再等等,时机未到。”
我皱着眉,在不远的地方。辜粥拖着疲惫的身躯深夜回家,发现忘带钥匙。站在家门不能进,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渴望大海,不是喜欢,而是想要埋葬她的所有。她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听啤酒,坐在花坛边慢慢喝着。
“差不多了。”我对少年说。
“不能去。”一人大喝一声,吓得少年一哆嗦。
“老头儿?你这演哪一出啊?”我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阎王。
“你先出去。”他把少年挡在门外。
“说吧,你一定是有话想说。”我把脸埋在阴影里。
“你都知道了?”
“是啊,多亏了你给的核桃,记起了一些往事。”
“几百年前,你在人间饱受炼狱折磨,便舍弃了这一缕苦难魂魄。如今,她本是该死之人,倘若你经过木棺擅自救她。你,就会消失。”老头儿声音开始哽咽。
“阎王大人。”我和他认识千年,第一次尊敬的称呼他,“最近我的身子越来越乏,记性越来越差,很多事都要备注。关键是,这人间我待得闷了,活的太久,很累,也很孤独。”
“你若不想在人间,来我地狱,或是去天上。只要你想,我便助你。”
我不敢回身看他的表情,“不了,我真的累了,只想一睡不起。”
一阵风刮过。
时候到了。
辜粥将喝完的啤酒瓶压扁,丢入可回收的垃圾桶。
“去吧。”我挥挥衣袖。
门外的少年,回答,“是。”
阎王瘫坐在地上,“老头儿,以后不能陪你吵架了。保重。”
后来,我的身体渐渐透明,不带一丝悲伤。
我会化为一缕风,一阵烟,没有思想,麻木自由的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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