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几天又是高考了。

我今年37岁，2002年参加的高考。也就是说我的高考已经是17年之前的历史了。

17年，多少个日日夜夜。有些记忆如飘絮，风吹过，再也飘不回来；可是那年高考的记忆，像烙铁烙的印子，深深印在你脑海里，怎样都挥之不去。

二

高三的语文老师是个小儿麻痹症。他右脚正常，左脚半残，所以走起来像只企鹅，一摇一摆。

他姓储，我们背后叫他储瘸子。我们背后骂他，嘲笑他残疾，却不得不很佩服他。

随便哪首唐诗，宋词，只要你说你说开头，这时他眯着眼，睥睨着你，后面的立马给你背出来，一字不差。

他的语文课，每次都提前准备好小字条，每人一张，一张小字条10道题目。哪次大家都测试通过了，他高兴了，又眯着眼，开始给我们讲黄段子。

女孩听得面红耳赤，男孩子听得手舞足蹈。

那些低俗的黄色笑话，他从来都不屑一顾。他说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讲黄段子也要讲的文采飞扬，与众不同，这才跟他的才华匹配。

于是他给我们讲《红楼梦》，讲贾瑞意淫王熙凤；讲貂蝉，吕布，董卓的三角恋。

他在讲台上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们在下面哈哈大笑，乱成一团。

他讲苏轼写的张先“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典故，讲得豪兴大发的时候，他转身朝着黑板，拖着残疾的左腿，左脚尖用力向上踮起，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洋洋晒晒写了满黑板苏轼和张先的宋词。

他开玩笑跟我们讲：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学语文，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男孩你想像西门庆一样，妻妾成群，女孩你想像武则天一样男宠无数，你先要在这一年里清欲寡欢，拼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你才有机会荣华富贵，才有机会。。。。。。”

“还比如以后，你遇到你喜欢的人，你这样开口：我想睡你？你看人家会不会给你一个大嘴巴子；

但如果这样“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那结果又会怎样？”

多年以后，我都记得他给我们讲得那些歪理，现在也许感觉有点极端和偏激。

可是却很奇怪，当时他那些歪理，却确确实实给我们学习的动力，让我们憧憬高考后美好的未来。那天，他站在讲台上，如大将军指挥着我们这些千军万马，奔向“高考”那座独木桥，那种气势犹如：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三

那年的高考，终于结束。

有些调皮的，终于敢当着他的面叫他储瘸子。

他也不恼火，只是笑了笑：

“骂吧，以后出去上大学，记得回来看看我；还有你们如果要办谢师宴，记得请我喝酒。”

那些被他教育最多的，骂他最恨的学生，反而谢师宴都会请他喝酒。

酒喝多了，大家都围着他，要他讲黄段子。他一个接着一个讲，讲着讲着，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

多年以后，我们都各奔东西。偶尔从同学群里听到他的消息。前几年，听说他得病了，后来积极治疗，病情慢慢好转。再后来，听说他卖了唯一的一套镇上的房子，帮儿子凑了个首付，在上海买了个小套。

他自己镇上没房子住了，只能重新住回农村的老房子。

他因为生病，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去看病。可自从帮儿子买房子后，他又拖着个瘸腿，重新回到讲台，继续着讲他那些以前讲的黄段子。

我们过年回去看过他几次，约他喝酒，他拒绝了。他说他那病不能喝酒，他还想多带几届学生。

其实我们都懂，他还想帮儿子多还几年房贷。

再后来，没有再后来了，我们的高中同学群里几乎也没有人讲话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都有各自新的生活圈子，再也没有人提到他。

但是多年以后，我们永远无法忘却那个拖了个瘸腿，在讲台，给我我们讲黄段子，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语文老师。想起他给我们讲的歪理，想起了他人生两大乐事：

“春天和秋天，早上晒个被子，上午我讲完课，吃完饭，抱着阳光晒过的被子，美美睡一觉；下午再给你们讲黄段子，你们开心了，我也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