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晓雅黯然道:“咱妈真的是老了。不能按咱们的眼光去看她,也不能按她年轻时候的标准要求她。人越老毛病越多,不会说话了不会做事了,所以这以后哇,咱们想挑老妈毛病,那肯定是一挑一个准儿。
我观察着,咱妈现在的脑子还有点儿跟不上趟,记性不好不说,说错话看错人也成了常事。我总结了这么几点,大家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众姊妹都沉默着继续听甄晓雅说下文。
“第一呀,咱妈变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是常事,我就举个最近的例子吧,”甄晓雅突然想起玉儿上幼儿园的事儿,说道:“我不止一次听咱妈说,她多么舍不得玉儿也要让她早点儿去市里上学,坚决不能耽误玉儿学习。结果呢她转头却跟小玲和一鼎说,不让玉儿去市里上幼儿园。后来我听说,她居然还有让玉儿小学也在村里上的打算。
我呢自以为了解老妈,还认为人家一鼎两口子误会咱妈,或者听错了。因为我心里坚持认为,咱妈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老人,绝对不会做这么low的事儿。我和玲玲还为此差点儿吵起来,我说她听错了,她说我听错了。
我偏不信我听错了,转头问咱妈才知道,她真跟一鼎两口子说过这种话,是我冤枉了一鼎和小玲。唉,我想起这场事儿就郁闷。你说这个老人,跟这个孩子一种说法,跟那个孩子又一种说法。本来和和睦睦的关系,让她一句话弄得……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甄晓雅兀自懊悔道:“我心里这叫一个后悔。一鼎还好说,我真怕人家小玲转头一想,我这大姑姐真霸道,事儿真多。后来我想了又想,还真得认真解释清楚。这才又分别给一鼎小玲打电话,说明白事情的原委,又说别计较咱妈,也别计较我。唉,你说这个老妈,她可不是糊涂是什么,放在她年轻的时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第二件是咱妈变得越来越抠门了。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反正我是发现了,这让我十分震惊。咱妈从来是个舍得花钱不计较的人,现在也开始计较起钱来。谁谁谁给她钱了,她转头就会和没给她钱的孩子说,好像特意跟孩子要钱,又好像是暗示没给她钱的孩子不孝顺似的。其实,咱们给她的钱够她花的,可她就是要这么干。还有哇,平日里咱们顺手给她三头五百块钱谁也不当回事儿,她却说起来没完。
我倒也能理解,咱妈以前自己开厂子,挣多挣少每年都有进项,那时她不觉得自己没钱,现在厂子关了,没了活钱,咱们给她再多,也是花一个少一个,她可不就看着钱亲了。从来不觉得咱妈是个看钱亲的人呐,但她现在就给我这种感觉。”甄晓雅说着眼眶就有些湿润,叹口气继续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咱妈现在还越来越小心眼了。再没谁比她心直口快的,现在说话,总是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似地,让人猜不透。比如说,她想让咱们给她买什么东西,她不直说,总要拐弯抹角地。比如说秀云大娘有件衣服挺好看的,我要说妈,我也给你买一件吧,她肯定说,那么多衣服穿都穿不完,可别浪花那个钱了。可是呢,后来我发现她心里是十分愿意你给她买的。唉,类似这样的事儿多了。这真不是她的风格。有时候我想起这些种种,都觉得怀疑,这是我妈吗?这是我认识的我妈吗?我又知道,我不认识是因为她老了,她似乎在通过这样的方式验证孩子们是否孝顺,孩子们能不能真懂她……
也许我年纪比你们大点的缘故,我多少能够理解她这些行为。但是不管大家能不能够理解,只要换位思考一下,你就会懂了。”甄晓雅哽咽道:“因为妈妈真的是老了,别忘了她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从此往后,谁想要挑她毛病,一挑一个准儿,以前养育我们恩情可以一笔勾销,所以,想挑她错正是好时候。你们一定要意识到,妈妈已经老了,从此后她什么也给不了我们了,到了需要我们付出的时候了。”
甄晓雅拉拉杂杂说了很多,反反复复强调甄妈妈老了的现实,姊妹几个只是默默听着。
听说甄晓静公公住了场医院,第二天吃过早饭,甄晓雅甄晓娴姐俩拎了两箱奶买了些水果蛋糕去探望老人,跟老人寒暄几句姐仨就到晓静屋子坐着喝茶闲聊。
外边儿突然响起安家爸爸妈妈的说话声,三个人就静了声去瞅,然后就看见安家爸爸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安妈妈出现在院子里。安妈妈一劲儿呵斥安爸:“让你慢当点儿你偏不听,你就是个不长记性的。”
甄晓雅纳闷,问甄晓静:“伯伯伯母是去……”
“去厕所。”甄晓静说。
甄晓雅看着两个老人搀扶着慢慢走向厕所方向的身影,忧心道:“晓静,我看伯伯病的不轻,去厕所需要人扶着,刚才我看着喝水也是伯母一口一口喂。”
甄晓静皱眉道:“我公公其实也能行动,自己慢着点儿也能吃进嘴里饭了,可他就是挫磨我婆婆,唉,老了的人真是没办法,包括去厕所,他自己去问题也不大,可是这次生了病,就老想让人伺候,特娇生自己。我和洪波说嘛,你让咱爸多活动着点儿,恢复起来也快。你听洪波说什么,人说,咱爸这么大岁数的人,有今儿没明儿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唉……你说,我一个媳妇人家还能说啥。”
晓娴听了说道:“那可不行,老年人不活动老得更快。”
“唉,算了,不说这些了。”晓静无奈道。
甄晓雅看着安家爸爸突然想到甄妈妈,便说:“多亏咱妈身体健健康康的。”
甄晓静看她一眼说:“唉,我天天守着呢,也不大好。”然后断断续续叙述了前一阵儿甄妈妈一会儿头疼一会儿眼花,又带着去医院检查的事儿。
甄晓雅就惊讶:“唉,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就看着她身体挺好的。”
甄晓娴也很意外:“多亏有我二姐在,否则的话,真不放心咱妈一个人留在老家。”
甄晓娴突然说道:“昨天,咱妈又跟我说装修老院的事儿,说实话,我一开始听了挺高兴,以后回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可是后来一想,其实装修不装修的吧。她年龄这么大,马上就需要人照顾了。姊妹五个就有四个在市里,还是去市里的对。到时候,咱妈就轮着住,一家一个月,这家住烦了住那家,就和旅游一样。等到了我家,我可得好好伺候伺候咱妈。”
甄晓娴畅想着说罢,又看看甄晓静:“在老家就只有我二姐一个人伺候的多那可没道理。再说,眼看着我伯伯伯妈都到了需要人伺候的年龄,安琪安麟眼看着也是成家的年龄,到时候一家再生个孩子,不是生一个,国家现在都提倡三胎了。”
甄晓雅听甄晓娴说三胎,感慨道:“三胎,你说变化是真大,我们那个时候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少生孩子多种树。在我思想深处,固执地认为,一家只能生一个,多了就是违法犯罪。”她无奈笑笑道:“现在这不明摆着支持违法犯罪吗。”
甄晓娴说:“到时候,我二姐上头公公婆婆,下头孙子孙女。我想想都不容易,再让她伺候咱妈,不行不行。”
甄晓静也笑:“是呢,我没想到的别人都给我想到了,我们单位同事也给我说过这些,我还不当回事儿。我公公这么一闹腾,我突然意识到好像这事儿也不远啦!”
甄晓娴说:“所以,咱妈装修个啥呀。直接去市里得了。”
甄晓雅就说:“我觉得她既然提起装修老院儿的事儿。这意思是不想去市里,她早前也说过这种话。”
甄晓娴纳闷:“我记得她说的是要去市里的呀。”
甄晓静就笑:“你这个是那个版本的。我守着她,关于老了的事儿,她变了又变,至少三个版本。”
甄晓雅也好奇:“她怎么变了又变,哪几个版本,我怎么不知道,你说说看。”
“最一开始,她自己开着厂子的时候,身强力壮自己挣钱。一张嘴就是,我养了儿子就指着儿子。到老了就的他们养我。”甄晓静笑着说。
甄晓雅想了想说道:“是了,我们农村就是这个风俗。养儿防老,好东西要都留给儿子,想着到老了儿子养着,她这想法也正常。还有什么版本。”
“后来就变成了,我谁也指着呢,谁也不指着。”甄晓静接着说。
“这个我也能理解,多些人多些选择。谨防一棵树上吊死。”甄晓雅笑:“咱妈这是知道跟着闺女也受不了罪。不过呢,她也就是说说吧,放着俩儿子不用,天天住姑娘家,我觉得她心里也不舒服,我知道了,这是怕到时候儿子们不养活,在给自己找后路。第三个版本呢。”
甄晓静“嗨”一声说:“最近又变了。你不看着,天天嚷嚷要装修老院儿。跟我说了,以后就一个人过。”
“怎么能说就一个人过呢。”甄晓雅狐疑地自言自语,她突然语塞,姐三儿都沉默不语。
甄晓静说:“这不是,咱妈那天跟我说,等她装修好了就开个养老院,到时候我也差不多退休了,跟她一起经营养老院。我和咱妈算了算,这买卖还真能干。我想着到时候就和咱妈一起干,还能挣俩钱,也照顾照顾咱妈。”
甄晓娴打断甄晓静的话说:“哎,二姐,你在村里还没呆够呀,要我说,你虽然退了休,可年纪并不大,还不如去市里呢,随便打个工也过过市民生活。”
“我倒想呢,你看看能离开吗,我家里那老俩眼巴巴儿就到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甄晓静叹口气又说:“现在村里老人越来越多,好多老人没人照顾,我跟咱妈干这个倒也不是不可以,在哪里不是挣钱呢。”
甄晓雅在一边默默听完俩人对话,说道:“不过呀,晓静,我总觉得你和咱妈做买卖这事儿得慎重了。毕竟咱们是出嫁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老甄家一草一木都跟咱们没关系了。你这一弄养老院,地盘儿可都是儿子们的,毕竟人家都是老婆孩子成家另过的,怕是不好吧,到时候说不清呀。我觉得你就别跟咱妈弄这糊涂账了。”
甄晓静愣了愣说:“可是咱妈跟我说了多少次了,一起干一起干,不过,大姐,你说的我倒没想过。”
甄晓娴就在旁边笑:“瞧你姐俩说的,好像这事儿马上就成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忘了,房子都还没装修。”甄晓雅和甄晓静听后同时一愣,也笑了。
许是回到安家镇,看见妈妈看见家人,甄晓雅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能吃能睡还挺能说。她和家人们乐乐呵呵过完清明小长假才回到市里。结果刚回了市里便直接住进了医院,前一阵的各种检查结果出来了:胃部恶性肿瘤,需要手术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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