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

01

东山的海拔不高，但位置重要，它像一道屏风，隔出了南北两个市区。

山的西北面属市北区，在山腰有几处天然泉眼，一条溪流蜿蜒而下，穿过山脚下那个几百户的村落，村子因此得名：溪水村。

溪水村村口的大院里，有一座2层的小洋楼，削尖的蓝灰色楼顶，在整村的红瓦平房里很突兀，却像个卫士俯视着村子。

小楼大门的立柱上挂有竖牌子，白底黑字: 溪水村派#出#所。

这个所里，有个沿袭下来的规矩:  每个周一须得提前半小时赶到。因为雷打不动的所务会，所领#导要布置工作和强调纪律。

这天又是周一了。

“所长，会议室风扇又不转了。”内勤小徐细声细气。

“去拿苍蝇拍戳。”刘所长明显的胶东口音，回答得干脆利落。

“这次怎么戳都不管用了！”这是负责治安的大马在回复。

“所务会去院里开吧。先把院门关好，到点上班时再打开。派两个民#兵去院外守着，有急事随时招呼。”董指导员指挥着，几条长凳被搬到了槐树下。

“别急关门！等等我！”破锣一样的声音传来。

“老高！又咋了？你老是来最晚，磨唧得跟老头一样。"刘所长胶东大嗓一锤定音。

外#勤民#警老高从此人称：高老头。

02

那会儿高老头并不老，45.6岁算壮年。他是40岁时由教师转行当了警#察，身上留有书卷气。

“三七开”梳理得一丝不乱，个子不高，白净、消瘦，常翻瞪着大眼睛、扯着破锣嗓子讲历史典故，这是他从前的职业。

许是听惯了人们叫他高老头，不知不觉里他的形象就有了变化。

有一次强调纪律时，胶东口音公开教育他：可惜这套服装！你歪戴个帽子，挽个裤腿，还一高一低的，手里抓着菜帮菜叶到处走，要不要警#察形象了！

“谁不要形象了？算了，解释多了又成狡辩。”高老头嘀咕着。

会议结束，就开始工作，在老高头的身后，董指导员悄悄跟着。

“大叔，大婶，吃饭了？最近身体还康健吗？”高老头在村里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他和村里人很熟。

到菜店门口，他停下脚步，弯腰捡拾人们丢弃在地上的菜叶，有人过去帮忙一起捡:“高老头，你又要给刘大爷家里送鸡食？”

"嗯，顺路去看看。"高老头捧着菜叶走了，头上的大檐帽有点歪。

刘大爷是村里的老"五保户"，在自家院里养了2只母鸡，鸡蛋是他每天的营养品。

距离刘大爷家不远，是村里的幼儿园，墙外的水沟又堵住了，一滩滩的污水散发着怪味。高老头二话不说，挽起裤腿拎起铁锨就开挖。

那讲究的“三七开”没了，"白面书生"也渐渐成了红脸"土汉子"，所长却再也没有嫌他形象不好。

03

"土汉子"高老头，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在村里转，谁家常住几口? 哪家房子租给外地人? 谁过年要锁门外出？等等，东家长、西家短都被他摸了个透。

有那离家几十年，回乡寻亲多次却找不到的，问问他吧 ;

别的地区发#案，根据刻画条件，他积极提供嫌#疑人线#索； 凭着一眼发现反常现象的能力，抓获了藏匿在村里的盗#窃嫌#疑人。

基础工作先进个人，从区级到市级再到了省级。

带了几个徒弟，手把手传授工作经验后，52岁的高老头，接受了所里对他的照顾安排，由外勤转为内勤。

“高师傅，帮忙调解这个妯娌间的纠纷吧？两个女人太难缠了！”接替他原来工作的小王正眼巴巴地看着。

十多平方的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另外在墙角挂上一面大镜子，就成了调#解室。

“你俩是女人，先照照镜子吧。”

镜子前，两个相互指点着、骂骂咧咧的女人住了嘴，拢拢头发、系好了衣扣。

高老头坐在两人的对面，大茶缸里填满了水：“你们一个个地说，我听着，她没说完，你就不许打岔！”

整个上午，那个倾诉的女人嘴角都泛起白沫，还不停歇；另一个女人几度欲言又止，愤愤不平。

“到点该吃饭了，下午再来。”

一个下午，换成另一个女人慷慨激昂，一条条反驳；那个说了一上午的，气鼓鼓的瞪着大眼。

“到点下班了，明天再来。”

车轱辘的话，一遍遍重复，时间也一天天的过去......

“唉！累死我了！不说了。”

“我也不想说了，太累！”

两个打擂的妯娌，如一对斗败的公鸡：“高同志，你给句公道话啊？"  "对! 你哪能光听不出声?”

“你俩说时，我没打断过；我讲的时候，你俩得好好听着。”于是，高老头版历史课开始了。

从商朝苏妲己开始，西施，貂蝉，王昭君......古代著名的女子都来了，高老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该下班了，我还没讲近代和现代的，你俩明天再来。”

“哎呀！快拉倒吧！俺们本就是鸡毛蒜皮的事，再争执下去也没意思。”女人站起来小声说。

“俺娘来! 头都听大了，上学时都没这么累过，明天再来? 快散了吧 ! ”另一个手扶着腰，也草鸡了。

“不行，明天必须接着来，非把你俩的问题彻底解决不可！”高老头摇着头。

“俺写下保证书！再也不打了，行不行?”

怎么能不行呢？高老头这么多天的耐心加耐心 ，终于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于是，高老头又挑起调解邻里纠纷的担子。

04

确保一方平安！派#出#所的担子很重。那会儿所里总共有12名民#警，每人除了正常工作，还要三天一次留在所里值一夜的班，第二天也不能休息，照常工作。

面对危险、劳累得不到缓休、饮食没规律还常生气、工作紧张压力大......这些都是拉低警#察平均寿#命的主要原因。

“董指导员还没脱离危险！”高老头的好伙伴，因突发脑溢血离开了工作岗位。

“同志们一致推荐你来承担这个位置。”分#局政委语重心长。

“谢谢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只是我年龄大了，精力体力都跟不上，董指导员还比我小3岁，这个位置年轻人最合适......”

高老头就这样把“官”推辞了。

有人说他傻，白白放弃了到手的鸭子:“哪用自己干? 指挥别人干就行了！”

也有人说他看多了历史，活得通透、活得潇洒。高老头很喜欢这种说法。

于是，他潇洒着过了55岁生日。那天又是周一。

“高老头，你脸咋了？”大伙定睛一看，高老头长有老年斑的脸腮上，出现了几道细长的痕迹。

他不好意思地说：“不小心，被家里的小猫抓了。”

等第二次，第三次出现这种痕迹后，大伙的目光里就带有了戏谑的意味。

新任的马指导员家访回来了: “高老头的妻子今年51岁，患更年#期综合征，时常控制不住冲动......”。

“从前忙着工作，忽视了家庭和妻子，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高老头给妻子找了最好的医院。

怕出意外，他和两个孩子轮流着，24小时看护着妻子。

那两年，是高老头人生最低落的时候。后来出台了新政策，工龄满35年的，可以申请提前退休。

“孩子们有工作有家庭，不能再拖累他们了。我要带妻子回乡下，医生说了，换个舒缓的环境对她最好。”

高老头的申请被批准了，春节过后，他带着妻子回了老家。

05

高老头的老家是郊区的“惜福村”，依山傍海，风光优美，并且家族绵延，民风淳朴。

他妻子一年后就恢复了正常。于是，夫妇俩开始在屋前屋后种花种菜；后来承租了一个小山头，大棚种菜，种茶，养鸡养鸭......忙得不亦乐乎。

又到了周一，只是这会儿到了中午，派#出#所的食堂里，香喷喷的辣子鸡和热腾腾的玉米棒子出锅了! 是高老头夫妇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