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小说：吃蛞蝓的人

讽刺小说：吃蛞蝓的人

1

田有志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只硕大的蛞蝓在他的房间里蠕动，像一块活过来的浓痰，它从卫生间的方向爬出来沿着墙角向门口的方向爬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痕迹。田有志支起手机打开摄像，确保摄像头能正对那只蛞蝓。弄好这一切，田有志走到那只蛞蝓跟前蹲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伸手捉住蛞蝓的尾部轻轻的向上扯像是在扯一块黏在地板上的口香糖，蛞蝓的身体被拉长，它似乎正奋力的分泌粘液来确保身体不被扯离地面。田有志尽量不去想它是从哪里爬出来的，眼一闭，仰起头把蛞蝓放进了嘴里，吞了下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仿佛那只蛞蝓无比美味。

关掉手机，田有志就立即冲进厕所开始呕吐，好似那只蛞蝓一直从他的嘴里蠕动到了胃里，在他的胃里活着，翻江倒海。他的胃也像是是具备了牛胃的功能，正在不断的把食物反刍回嘴里。直到胃里一无所有，他感觉自己的胃成了个瘪皮球。他从抽屉里取出达喜，按出两颗放进嘴里咀嚼着，嘴里瞬间充满了清凉的薄荷味，让他暂时的忘了那滑腻的口感。

他看着自己的作品，播放量已经突破了一千，这是他迄今为止播放量最多的一个作品。但他仍然不满意，那些穿着奇装异服，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在视频里疯狂的做出丑陋动作的人，作品播放量都能轻松上万。还有那些早已年过三十的女人，穿着短裙蹲在地上，露出若隐若现的内裤，一只手里拿着黄瓜，另一只手在黄瓜上不停抚摸套弄来为别人提供意淫的视频，播放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几万。人们对这些低级趣味的东西似乎总是充满了兴趣，而对他这种真正具有挑战性的表演却是兴致缺缺。似乎只有小丑和荷尔蒙才能取悦大众。

田有志本想在直播平台找个能聊荤段子的女孩，聊的兴起的时候对着手机打个手枪，但是那只蛞蝓在他的口中破裂喷出带着腥味的粘液，总让他想起精液的气味。一想到此，便觉兴趣索然，只好作罢。

2

几天前，田有志的手终于成了天气预报。从前一天开始，田有志的右手拇指就像是在陈醋坛子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又酸又疼。这是他三年来在电子厂里工作导致的风湿性关节炎。这份工作是田有志的父亲花了两千块托人帮他介绍的，要不是碍于父亲的阻挠他早就辞职了。

一开始田有志想着能在工厂里学点手艺，上班了才知道原来他的工作就是用锉刀把合金手机部件的毛刺去除，流水线作业，每天将一组枯燥乏味的简单动作重复到几千遍，所有人都像是固定在工作台上的钟摆，随着产线的运转左右晃动着身体。田有志的右手拇指就是因为长时间用力按压锉刀得了这个遇冷就疼的毛病。刚从事这份工作的时候，他偶尔还能自豪的跟老乡讲他加工过iPhone5，iPhone 6 ，将来很有可能还要加工iphone 7。但后来过年回家发现老乡都买了车，而他却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用着不到两千块的华为手机，在工厂里加工着iPhone 7。工作对于田有志来说就成了一个羞于启齿的隐疾，如同他隐隐作痛的手指。

田有志本来就对工作心生倦怠，又因手指一用力便更加疼痛难忍，心中烦乱。工作中就出了一些纰漏，将几个工件加工成了不良品，被质检员发现报告给了组长。组长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拥有山东大汉的块头和脾气，操着一口山东方言对着田有志骂道：“我说你是不是猪脑子啊，干了三年了，犯这低级错误？”

田有志不想解释，他的心中滋生出了一股愤怒的火苗，但这股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像是惧怕了组长高大的身影很快就熄灭了下去，化成了一丝埋在心里的不满。“等我粉丝过万，我就辞了这破工作。”田有志心中暗暗的想。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小张说：“你们看前天mc天佐和冯户的直播了没？我去，超牛的，他们两个合唱‘人在江湖飘’，短短一个小时礼物就刷了50多万，有个土豪更是连续刷了六百六十六个火箭，成了当之无愧的榜一。”

一边的小刘附和道：“是啊，你看他们那些大网红，只要炒作起来，赚钱真跟明星一样多，到哪里都享受明星的待遇，你说咱们咋没这命呢。”

“谁说不是呢。更不要说他们接演出广告的收入。”就像他们并不关心马云如何成功一样，他们对于网红的关注，并不是源于对他们才艺的欣赏，他们关注的只是网红赚钱的速度。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谁没有幻想过一朝成名衣锦还乡。而直播成了一个成就梦想的舞台让这种幻想成为了可能，很多人只要在直播平台秀出他们的才艺就能轻松成为圈粉几十万的网红。而更多的是像田有志这样没有才艺的年轻人，只能凭借浮夸的表演和不断地秀下限来博取眼球。耀眼的梦想正散发蛊惑人心的，腐烂而甜蜜的气息，靠的越近便越能使人狂热。

直播有三火：吃播喊麦社会摇。于是田有志成了直播平台上的一名吃播。他像是嗅到血腥的饿狼，他迫不及待想要成功。

晚上下班后，田有志跟他爸视频聊天。他爸不断地抱怨今年四月的一场春冻将又让农田减产了不少，老家里很多人都选择南下打工来获取更稳定的收入。他爸还劝他好好工作，赚了钱给他盖房子娶媳妇。田有志不爱听他爸讲话，他也不爱跟他爸讲话，他更不爱跟他爸讲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一头巨兽，被现实的铁牢牢牢困住。

3

距离工厂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汽车4s店。能让田有志感兴趣的除了上热门就只剩下这家4s店，它做梦都想拥有一辆本田CR－V，他的老乡开的便是这车。田有志坐过一次，农村道路特有的那种颠簸都被它过滤的干干净净。冬天打开暖风坐在里面像是在阳光拂面的海上坐在救生圈里随着微风飘荡，车子里清新剂的气味熏得他昏昏欲睡。

此刻他现在这辆车的跟前，车子身上一尘不然，黑色的车漆光可鉴人。4s店的销售热情的向他介绍车子的性能，当他低声的说了句说目前不买，只是来看看的时候，销售的态度仿佛也受了冷空气的影响明显冷淡了不少。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车的兴致，反正他迟早会买。他打开手机微信，录了一个小视频，然后在上面写道：“过来看车，大家给个意见，说说这车怎么样。”不一会儿获得了几个点赞。

“嘿，刀怒斩雪翼雕……”。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同事小刘打来的：“兄弟，你上热门了。牛逼啊，吃鼻涕虫，还是你够狠啊，这主意你咋想出来的。”钦佩和羡慕从他的语气里传出来，像一阵暖流融进了田有志的心里，让田有志十分舒服受用。

挂掉电话，他立即打开直播软件，看了看昨晚发的作品。看到那个数字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兴奋的表情随即出现在脸上。播放数量已经超过了五万，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五万三，五万四，五万五……田有志感觉自己的血压仿佛也在随着播放量的增长而持续增长。他仿佛看到自己距离百万粉丝的网红已经不远，他越想越激动，心跳加速，面色潮红，像是第一次偷看黄色网站。

他缓缓的放下手机，深呼吸几下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他走进4s店里面，面带微笑喊了一声：“工作人员，来给我介绍一下这车子！”他的自信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如同站在珠穆朗玛之巅一般睥睨一切。

“你不是不打算买吗？”工作人员惊讶的问道。

“我改主意了，明天就买，今天没带钱。”工作人员又恢复了之前的热情，甚至更为热情的邀请田有志进行试驾。田有志这才尴尬的意识到自己没有驾照。

4

这一夜田有志兴奋的睡不着，他的心跳像鼓点一样敲击着床板。他不时打开手机查看，那个短视频的播放量已经超过了八万，粉丝数量也飙升到两千多人。田有志这才觉得那只蛞蝓吃的是有价值的，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吃的是蛞蝓，而不是其他更奇怪的东西呢。

这一晚，田有志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一样规划着自己的网红之路。既然粉丝喜欢看吃蛞蝓，那就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坚持每天吃，把吃蛞蝓的效果最大化。他还把自己的网名改为“直播活吃蛞蝓第一人”，以便塑造形象，扩大影响力。反正直播平台各种第一人数不胜数，诸如“滴水穿石第一”“皮筋爆西瓜第一人”“挖地道第一人”。

第二天田有志像寻宝一样的翻遍了附近所有的树林，草地，终于被他寻了几十只体型较大的蛞蝓，他像大战在即储备食物的士兵一样的储备着蛞蝓。他将这些蛞蝓装在一个鱼缸中，又从菜市场捡来一些菜叶放入其中，作为蛞蝓的食物。夜晚睡觉，他甚至可以听见蛞蝓吃菜叶发出的沙沙声，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蚕。这让他的心中十分安宁。

田有志的那条短视频最终播放量定格在了十三万，最终粉丝量三千多人。此后的几天里田有志坚持每晚八点直播，看他直播的人也从最初的几十人上升到了一百多人，更有许多人不惜刷礼物为看他直播吃活鼻涕虫。田有志也开始明码标价，刷满五十个鸡腿吃一条蛞蝓，这是一种等价交换。最多的一次，田有志一晚上吃了五只。随着他将蛞蝓放入口中吃下去，直播评论区就会一排排的“666”或者“没毛病，老铁”，他也会回复“抱拳了老铁”，这是直播平台粉丝跟主播之间的最高礼仪，他们的友谊在一声声的老铁中得到了升华。此外，粉丝们还送了他一个绰号“蛞蝓哥”。田有志终于开始享受直播所带来的收益快乐还有荣誉，他的策划是成功的。唯一受委屈的是他的胃，而与网红的荣耀相比，这一切都如同吸食毒品所致的牙齿泛黄一样微不足道。

连续直播了一个星期之后，田有志终于身体不支倒下了。在一个深夜里，田有志突发高烧，头痛欲裂。伴随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上吐下泻，他像个被用力捏住的青虫一样，肚子里的秽物不堪压力从出入口同时喷出。而他只能蜷缩身体不住翻滚，他感觉身体的热量正在流失，寒冷正在侵袭他的身体，裹住被子也无济于事。

终于挨到了天亮，田有志强撑着虚脱的身体站了起来，扶着墙向医院走去。所幸医院距离住处甚近，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大清早车辆很少，田有志晃晃悠悠的穿过马路，似乎一阵风就能让他倒地不起，仅有的几辆车子也像是惧怕他一样离他很远便停了下来。

“小伙子，你昨天睡觉前吃了什么东西？”在确诊为病毒性肠胃炎之后，医生问田有志。

“去菜市场买的猪头肉，好像不太新鲜。”面对医生的询问，田有志把责任推给了菜市场的熟肉铺子。

“这些天不要吃油腻生冷的东西。”医生叮嘱了田有志之后，给他开了一些药。

在医院里输了四瓶药水之后，田有志终于退烧了。他给组长请了病假，在家休息。晚上八点又准时开始直播，田有志告诉粉丝因为身体不适今晚不能表演吃蛞蝓了。刚说完，看直播的人就瞬间少了一半。田有志连忙说：“明晚正常表演，大家记得来看啊。”他不能让他的粉丝们失望，为了能继续表演，他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关了直播之后，田有志连夜去药店买了五盒阿莫西林，从此以后他要一边吃蛞蝓一边吃阿莫西林。一想到再过几天就可以辞掉工厂的工作，田有志心中便觉得十分快慰。不过辞职这事情还需瞒着父亲才行。

6

第二天田有志上班的时候，同事小刘突然来找他。小刘告诉田有志：“听说×直播平台被封了，我们的×播不会也被封吧。”

田有志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十分肯定的回答：“不会的，×播有3亿多的用户量，根基稳固，不会那么容易被封的。”

小刘走后，田有志赶忙拿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还好，还能正常使用说明没有被封。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提示田有志有新信息。田有志打开消息：尊敬的×播用户您好，鉴于您在我平台直播时出现违规行为，造成一定的恶劣影响。与社会主义价值观不符。为缔造积极健康的直播环境，我们将永久解除您在我平台的直播权限，为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仿佛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田有志觉得这是直播平台对他辛苦付出的不尊重，他要申诉。他要让直播平台认可他的表演，不，不光是直播平台，他要让他的父亲还有他的老乡，他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他的表演，他的才能，他的梦想，就像认可所有通过努力获得的成功。田有志越想越激动，眼泪偷偷的渗出了眼眶，看上去与所有梦想破灭后痛苦的泪水一样。

“速度快点，厂子效益好，又有新的订单。今天要是完不成任务，所有人都留下来加班。”组长的嘶吼在身后如同一个炸雷，田有志吓的一个哆嗦，赶紧加快了手中的工作。

他的右手拇指似乎比前几天更疼了。

2018.5.6

－－这是一篇讽刺小说。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它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