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诗经·鄘风·载驰》
茯芝苓
每每读到《载驰》,我仿若看到心急如焚的许穆夫人左手执缰绳,右手拿长鞭,侧身驱马前行,一袭黑披随之飘扬,紧随其后的是同行姐妹的轻车。再后面,是追赶而来的许国大夫,各个策马奔腾,扬起一路尘与土……
原文如下: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诗经》中很多诗篇都难以确切地考证其作者。而《载驰》是为数不多的明确作者的,该诗篇是其中的主人公许穆夫人所做。许穆夫人何许人也?许穆夫人春秋时卫国人,据考证约于公元前690年生于卫都朝歌,后嫁给许穆公。由于春秋时期的女性没有具体明确的名姓,故随夫称许穆夫人。卒于约公元前656年。许穆夫人名义上是卫宣公与宣姜所生女,实则是宣姜与卫宣公之子公子顽所生。卫宣公死后,宣姜被作为政治工具再嫁给了卫宣公之子公子顽,与公子顽生了两男(戴公和文公)三女(齐子、宋桓夫人和许穆夫人),许穆夫人为最小。
当其他诸侯国努力着富国强兵、拓疆扩域,意欲逐鹿中原、雄霸天下之时,卫国因卫懿公好鹤成癖、荒于国事,被戎狄趁虚而入,一举攻破,最终国破人亡。不久,宋桓公(许穆夫人的姐夫)在曹邑拥立戴公,不幸的是戴公即位一月便离世。许穆夫人惊闻卫亡,母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火速归国,路上却被许国大夫阻拦。《载驰》由此产生。
《载驰》意:
我驱马赶车一路疾行,要回母国悼唁遇难的国君。路途遥远,我扬鞭催马快跑,好不容易到了漕地。许国大夫为劝阻我跋涉而来,我的心里满是忧伤。
没人赞同我驱马回卫国,但我也不能就此折返回许国。比起你们心里没有计策,我要为祖国考虑而不能轻言放弃。即使没人赞同我回卫国,我也不能返身渡河回许国。比起你们胸无策略,我为母国担忧思虑畅通有自己的打算。
登上那个高高的山岗,采摘贝母意图治愈内心忧愁。女子多愁善感并非无缘由,而是既有道理又有头绪。许国追来的人责难我,他们是在是幼稚有狂妄。
我行走在田野上,看见麦子长得很茂盛。思虑着前去向大国求援,谁会来帮助我?许国的大夫君子们,请不要再将我责备。你们纵使有千万种打算,也比不上我亲自跑一趟。
从诗中不难看出对自己的国家是无比的热爱:一听说母国危亡,二话不说便驾起轻车快马加鞭,欲火速前往卫国悼唁慰问。不料,丈夫许穆公派人紧随其后阻拦许穆夫人回国。此时许穆夫人内心是无比悲伤的,想必也是愤怒的:你许穆公可以不助我母国驱赶戎狄、可以不助我卫国复国,但你怎能阻止我回去搭救母国?说来许国当时也并不是强国,许穆公怕惹怒戎狄遭其来犯因此并未派兵助卫国一臂之力,而是仅仅派了几个使者前去吊唁。若许穆夫人嫁的是齐国齐桓公恐怕事情就不一样了。至此,想起许穆夫人及笈芳年待嫁闺中之时,许穆公与齐桓公同来求婚,卫懿公打算将其许配于许。值此时,许穆夫人有言于卫懿公:“今者许小而远,齐大而近。若今之世,强者为雄。如使边境有寇戎之事,惟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国,妾在,不犹愈乎?”什么意思呢?许国是小国并且离我们远,而齐国是大国又距我国近。当今世上,强者称雄。如果哪一天戎狄来侵犯,可以赴告于齐国,那时有我在齐,齐国定会出兵助卫,还怕他小小戎狄不成?许穆夫人分析一番国际形式后,主张将自己嫁给大国齐国,将来定会帮上卫国大忙。可惜的是卫懿公并没有自己的女儿这般英明远见卓识,还是将女嫁给了许穆公。想必,戎狄来犯,刀刃落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卫懿公该是悔青了肚肠,悔当初不该不听女儿的话。
在许国大夫的阻挠下,许穆夫人陷入不能赴卫也不能返许的两难境地,忧心忡忡。但许穆夫人是一个有自己见解和主张的人:就算许国胆小不帮我,我也要想办法救自己的祖国。思来想去,许穆夫人决定向大国求救。后来齐桓公派兵击退戎狄,助卫复国。之后,卫国在卫文公的带领下逐渐复兴重振起来。无论怎样,卫国的此次复兴许穆夫人功不可没。
许穆夫人爱国之深如此,果敢英明有见解,是一代巾帼英豪。试想:若许穆夫人身为男儿之身,或可成为能与齐桓公比肩鼎力、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代霸主,春秋历史因此改写;再试想:许穆夫人如果生在现当代,或可成为中国的“撒切尔”。然而说什么如果,历史的美就在于它有遗憾,不可更改。如果真有如果,许穆夫人身为男儿,在当时的背景下,难免会与其他的公子争君位。若胜,则为王,其他公子要么被杀,要么被迫出逃(极有可能也会被追杀);若败,则为寇,活下去的希望渺茫。终究,历史成全的并不是许穆夫人像齐桓晋文那样问鼎中原、雄霸春秋的壮举,而是为国忧虑、为国奔走却也将一份侠骨柔情留于书卷、留于后世,保持一份自己的姿态,散着时代隐不去的淡淡芳香,悠悠地,沁润世人心扉的女杰形象。
时代或许有局限,但对于国家的爱却是没有任何的限制,无论性别、无论年龄、无论时地。在春秋时代 ,许穆夫人即使是一介女流,却是比一些王孙公子有谋略有头脑,有胆识有魄力,令人钦佩。历史长河悠悠,个体的存在仿若是沧海一粟,微乎其微,但是长河中的那些光辉形象和壮举,那些精神,却是恒久亘古的,永不会被忘记、被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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