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

作者: 译世 | 来源:发表于2019-03-05 21:25 被阅读25次

    文/译世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垂头丧气,就像一个刚与女友大吵一架的白痴。哦,不,不是像,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白痴。就在刚刚,我的女友茜琳与我在家吵了一架,我气地摔门就走,茜琳没有挽留我,我就那样直接下楼来到了街上。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和往常一样坐在床上哭呢?

    “该死!我想那个女人干什么!”我冲着街边的墙狠狠地砸了一拳。

    手上很快传来一股强劲的痛感,紧接着是一丝凉意,我的手可能流血了。这感觉让我瞬间清醒了,我抬头张望四周,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从中央区走到了旧城区。不像中央区那样到处都是绚丽多彩不断变化的虚拟广告,旧城区只有图案固定的霓虹灯广告牌,它们单调的色彩照亮背后灰白色的钢筋混凝土墙,让整个旧城区显得孤独而凄凉。

    也就是在旧城区这种鬼地方我才能伤了我的手,中央区的高分子墙十分平滑,比起这粗糙的混凝土强不知多少。我借着路边的一个广告灯箱的光看了看我的手,还好只是破了点皮,没有流血。虽然用了还好这种自我安慰的词,但手上还是传来火辣辣的灼烧般的感觉。

    烦心事真是一件接一件!我又有了靠拳头发泄烦闷的想法,但疼痛最终还是使我没敢再冲墙来上一拳。总之我可不想再呆在这鬼地方了,我从广告灯箱旁边走开,开始寻找走回中央区的路。

    BAR。三个鲜红的字母忽地跳入我的眼睛。或许我现在更需要喝一杯。我这么想着,放弃了走回中央区的想法,穿过街道向酒吧走去。

    “零点深蓝。”我下意识地念出这间酒吧的名字,因为这名字和我对旧城区肮脏混乱的印象完全对不上号。

    推开厚重的木门,没有四处游走的机械侍者,没有刺激的电子乐和迷幻的全息光影,也没有刺鼻的烟酒味。轻快的爵士乐从屋子角落的电唱机处飘来,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古龙香气,夹杂着一些柠檬的酸味和酒精的味道,略显昏暗的橘黄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照亮吧台里的酒保和酒吧内除我之外唯一的一位客人。

    也许比起酒吧这里更像是个咖啡馆,我想着,但无论如何,这地方让我感到十分舒服。我走向吧台,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个只有爵士乐的空间里显得刺耳。我实在是不愿继续干扰这里的气氛,但是也不能干在吧台上坐着,于是向酒保开口。

    “一杯黑方。”我尽量低声对酒保说。

    “说真的,我不建议您在心情差的时候喝烈酒,那会让您的心情更差的。”酒保仔细端详了我一会,然后继续擦他手里那只早已经锃光瓦亮的玻璃杯。

    “我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差吗?”我赌气似地瞪着酒保,那是个中年男人,留着上翘的小胡子,一幅典型的旧时代英国绅士派头。

    “能跟我谈谈您的女友吗?或者吵架的原因?”酒保往我面前放了一杯冰水。

    “你怎么!”这个酒保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刚想着这么质问,转眼却又泄气了,我现在一定是一幅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和女友闹矛盾的蠢样子。

    “中央区可不算近,先喝杯水润润喉吧。”酒保把那杯冰水向我面前推了推,冰块与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就那么肯定我是中央区的?”我押了一口水,作为赛特公司高级工程师的高傲开始涌了上来。对面不过是旧城区的一个没见识的酒保而已,我一个中央区的人没理由对他低头不是吗。

    “当然,”酒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东西在旧城区可不常见。”

    酒保指的是我眼睛上戴着的的赛特视界系统,因为这个我才能看到街上流动不息的全息广告和虚拟信息,而不是单纯的对着一堵堵纯白色的高分子墙发呆。

    “眼力不错,所以,我的酒呢?”我冲酒保挑挑眉,表示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哦,抱歉,但是我依然不建议您在情绪低落时饮用烈酒。”酒保拿出一瓶黑方和一个杯子,“加冰?”

    “你只是个酒保,而我是客人。”我尽量平稳地说出这句话,但依然掩饰不住话语间的骄傲与藐视。

    “哦不,”酒保放下打算开启酒瓶的手,“比起酒保,我更喜欢被人称作调酒师。”

    “有什么区别吗?你信不信我能比你调出更好的酒?‘调酒师’先生?”我站起来,用重音来嘲讽他。

    “那我们来场比试如何?裁判就请那位先生。”酒保转头看向我身旁那个客人,而后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怎么比?”我反问,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酒保提起,我都快忘了酒吧里还有第三个人了。

    “曼哈顿,用一样的原料酒,每人三杯。”那个客人开口了,我和酒保一起看向他,那是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头,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

    “听上去很公平,那我们赌点什么?”如果只是单纯地考验配酒的比例和混合手法的话,那我赢定了,因此我带着自信问道。

    “你赢了,这瓶酒就归你了,”酒保指指吧台上那瓶还没打开的黑方,“我赢的话,给我讲讲你和女友之间的故事如何?”酒保微笑着看着我。

    “我无所谓,不过你确信你赢得过这个?”我指指我的眼睛,自信地笑笑。

    “谁知道呢?请稍等下,我去准备原料酒和给您用的调酒工具。”说完酒保就转身进入了吧台后面的小门里。

    趁酒保准备的这段时间里,我上网下了一个评分最高的调酒应用,然后打开定制鸡尾酒界面,输入了那个老头的基本参数,很快,一份曼哈顿的调制过程就生成好了。我打开模拟演练,往虚拟的杯子里倒酒,再拿起虚拟的摇酒杯按着视野中的箭头方向摇晃,最终应用给出了我的模拟评分——A,并给出了若干建议。

    酒保过了一会就回来了,抱着一盒调酒工具,又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几瓶酒,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拿起量酒器,它便在我的视野中用红色高亮显示了出来,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刺眼。接下来应用用高亮提示我去拿酒杯,随后是酒瓶,摇酒杯,直到最后,一杯曼哈顿被我小心地倾倒入杯,与酒保调制的那杯一同推到了那个老头面前,与此同时,应用给出了我这次的评分——A+。

    “第一杯,这位先生胜出,调配比例近乎完美。”老头指指我,又把空杯子推回来。

    “怎么样?”我得意地看着酒保,但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示,这让我有些懊恼。

    “我还是有赢的机会的。”酒保依然微笑着。

    很快第二杯也完成了,应用给我的评分依然是A+,这大概是我短时间内的极限了吧,同样地,两杯曼哈顿一同被推到老头面前。

    “这位先生的胜利,依旧是近乎完美的比例,和上一杯一样。”老头指指我,再次把空杯子推回来。

    “这回你还有机会赢吗?”我十分得意,甚至想放声高歌,没有什么能比在一个对方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能更让人得意的了,不是吗?

    “还有一杯呢。”酒保依然是微笑,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又是一杯,又是一次A+,我知道这次的胜利者依然会是我,而老头的评语依旧会是近乎完美四个字。没错,近乎完美,有了计算机的辅助,我能够轻松达到普通人需要苦练很长时间才能掌握的技术,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精确而正确的。

    “依然是这位先生的胜利,还是近乎完美,就和前两杯一模一样。”老头指指我。

    瞧瞧这四个字!近乎完美!我不需要任何的训练,只需要简单地按照应用的指示,就能够打败在这领域的老手。调酒师可能会出现这杯酒好下杯酒坏的情况,而我不会,我的每杯酒都是精确调制的。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我斜睨着那个“调酒师”,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真的赢了吗?”酒保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沮丧,反而抛回来一句让我觉得像是小孩输了以后才会说的斗气话。

    “最终的胜者是,”就在我想讥笑酒保的时候,老头站了起来,“调酒师先生。”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什么!三杯酒都是我的好,你却说是他赢?”我拉住老头,质问他。

    “您的?不,先生,自始至终您并没有调过酒。”老头以不符合他年纪的力量挣脱我,然后走出了酒吧。

    “什么叫我没有调?”我愤怒地盯着酒保,他们一定是事先串通好了。

    “或许您跟我讲讲您的故事,”酒保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讲着讲着您就明白了。”

    好吧,愿赌服输,虽然我仍然认为这场比赛对我不公平,但说说我的故事倒也无妨,人总是有向他人倾诉的愿望。

    在这个增强现实渐渐普及的年代,作为赛特公司的高级工程师的我的生活自然是十分惬意的,除了能够拿到优厚的工资和奖金之外,还能不时收到旁人羡慕和尊敬的目光。

    刚刚帮助我的赛特视界系统是我们小组的主打产品,一年前上市,现在在做第二代,外观上类似于隐形眼镜,但实际上是个增强现实设备。戴上它,眼前的整个世界将焕然一新,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处理我的工作,也能看到虚拟世界所特有的种种,比如大街上的虚拟全息广告。当然,视界的最好伙伴自然是物联网,借助网络,我可以遥控家里的东西,联络他人,也可以像刚刚那样轻松地打败那个站在我眼前的作弊的酒保。

    我初次见到茜琳是在公司的年会上,她是协调部的,比我小三岁,当时她整个人在协调部的酒桌间穿来穿去,蹦蹦跳跳的样子十分可爱。可惜当时因为面子原因,我没法直接离开我的工作伙伴而上去跟一个看起来像是新人的小女生搭话,这曾令我后悔了一阵子。

    后来茜琳被调来协调我们小组和一个材料研发组的合作,我们自然而然的就认识了。经过几次小心翼翼地试探,又调查了她所有的社交资料,确定她还没男朋友后,我就大胆地表白了。随后的半年里,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甚至到了如今同居的地步。然而渐渐地,我们忽然开始吵架,绝不是因为我嫌弃她,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茜琳十分可爱,可爱到我能从任何一个赞美女性的句子中找出茜琳的影子。我们现在吵架完全是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是所有女生都会这样吗,还是只有茜琳?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曾经试图修复我们的关系,我送过她礼物,那是最高评分的礼物应用所推荐的,我也按照过约会应用的提示安排过我们两个人的约会,约会过程由于应用的指示也十分愉快,我还跟着料理应用做过她最喜欢吃的菜,她到底还有哪里能不满意呢?

    “抱歉打断一下,先生,”酒保看着我,“您这活的简直像个机器人。”

    “那有什么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最优选择,精确而正确,我敢说换成你你肯定不能给她安排一次那么棒的约会,或者挑选出一件比应用推荐给我的更符合她的心意的礼物。”我怜悯看着眼前这个手下败将,看起来他并没有从这次失败中认识到计算机所带给人的力量。

    “您就那么确定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酒保反问我。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反问?我心底忽然窜上一股恼怒。

    “当然!我知道她的心率和血压!我知道她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开心!也知道她是无理取闹还是真的生气!计算机能告诉我一切!”我冲他大吼,要不是我手上有伤我真想冲他的脸狠狠来上一记。

    “可你虽然知道她生气,却无能为力。”酒保一句话就让我泄了气。

    “该死。”我不能反驳,只能恨恨地骂一句来缓解我的心情。

    “您还没理解为什么您没有调酒吗?”酒保可能是看我沮丧了,语气放得轻柔了些。

    我没有说话,而是冷冷地看着他,看起来这个可笑的失败者在拖延了这么久后终于找到了能够掩盖他串通那个老头这事的借口了。

    “您的女友收到的究竟是您送的礼物呢,还是程序送的礼物呢?”酒保问着,我心中开始泛起一丝不安。

    的确在选礼物这件事上我没有花费心思,只是按照应用的推荐直接选了一款,这确实是我的错,一会回去要和茜琳道个歉。

    “看起来您还是没懂,那进一步地,您的女友到底是在和您约会,还是在和程序约会呢?”酒保的话一出口,我便气得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

    “当然是和!”我砰地一拍吧台,再次吼了出来,可惜到了“我”字时,我却怎么也吼不出来了。

    如果是别人和她约会,和我用一样的约会应用,又输入和我一样的约会参数的话,那岂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代替我了?刚刚心中出现的不安渐渐扩散开来,茜琳究竟喜欢的是谁?是我,还是那一堆该死的应用?

    哦,不,快停下,我不想再想这事了,随便一个和我有着一样应用的人都能代替我,怎么可能!但这实在是合乎逻辑,而我也无从反驳,可是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茜琳喜欢的难道真的不是我吗!我……

    “冷静点,先生。”我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是酒保,“您的女友之所以跟您生气,正是因为她喜欢的是您,而不是您背后的那些程序,您的女友希望您能‘亲自’面对她”

    酒保把“亲自”两个字说的很重,我明白他的意思,虽说完全脱离这些应用是不太现实,但至少我想应该让茜琳面对一个更真实的我。其实反过来想的话,如果茜琳也一直只是用应用来敷衍我,大概我也会因为面对的只是一堆应用而生气吧。

    “谢谢,调酒师先生。”我冲调酒师点点头,现在我承认他才是调酒师了。

    “不客气,这瓶酒就送给您了,酒吧的老规矩,好故事换好酒。”调酒师拿起吧台上那瓶一直没打开的黑方递给我。

    “我能换成龙舌兰和君度吗?最好再来一颗柠檬。”我心中有个想法。

    “当然,您想调一杯‘近乎完美’的玛格丽特?”酒保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两瓶酒,连同一颗柠檬一起放入一个纸袋。

    “不,是一杯‘调酒师’的玛格丽特。”我接过纸袋,冲调酒师笑道。

    “哦,这杯酒可不太适合初学者,您很有可能做不出一杯‘精确而正确’的玛格丽特来。”调酒师学着我的语气调侃我。

    “一个错误?也许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和调酒师相视一笑,转身走出酒吧。

    酒吧外和来时一样,漆黑的深夜中分布着一些单调的霓虹灯,我不想打开地图应用,于是四处张望寻找来时我用来照手那个灯箱。

    很快我找到了那个灯箱,只不过似乎就在这一会的时间里它好像出了些毛病,上面的字变成了乱码。

    “一个错误!”我惊喜地叫到,然后大步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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